楚军辕门外的垂杨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秦明盯着手中的青铜令箭,箭杆上"羽"字烙痕在篝火下泛着暗红。他身后三十步外,阿禾正用楚地民谣调子哼着《无衣》,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给暗处的人传递撤离信号——这是他们与农家烈山堂约定的最后暗号。
"先生真要调走所有斥候?"亲卫统领英布握紧腰间刀柄,这位日后将封王的猛将此刻仍带着青涩,"项将军若问起..."
"就说我接到农家密报,英布军中有秦军细作。"秦明将令箭插入英布腰间,指尖在他甲胄第三片鳞甲上轻叩三下,这是只有"暗桩"才懂的撤离密语,"让兄弟们分散混入粮队,明日卯时前务必抵达栎阳驿站。"
英布瞳孔微缩,忽然单膝跪地:"末将跟随先生数月,虽不知先生究竟为何人,但..."他抬头时目光如炬,"若有朝一日需要刀剑,末将这条命,先生随时可取。"
秦明拍拍他肩膀,转身走向辕门时瞥见远处项羽的帅帐依旧灯火通明。想起三日前在新安城,那道被自己劝住的屠刀,此刻却成了他必须跨越的鸿沟——历史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向,任何温情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阿禾牵着两匹健马等在十里坡,月璃早己端坐在马上,黑色面纱遮住半张脸,唯有额间红点如泣血朱砂。她腰间悬着新制的"天机囊",里面装着阴阳家特制的迷烟与星象罗盘,此刻正随着马匹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
"咸阳南门戌时换防,守将是章邯旧部。"阿禾递来三张伪造的度牒,上面盖着"内史府"的朱红大印,"我扮作商队护院,先生和月璃姑娘...就扮作巴蜀来的巫祝如何?"
月璃轻拂衣袖,露出腕间新换的银镯,镯面上刻着巴蜀图腾:"正合我意。前日在烈山堂己算出,今日月犯氐宿,主易容改貌而无咎。"她忽然看向秦明,"不过秦先生最好收敛些书卷气,咸阳城最近连儒生都要被搜身。"
三更梆子响过,三人混在运粮车队中接近南门。秦明刻意将腰带松了两寸,露出半截胡商惯用的牛皮钱袋,阿禾则在脸上涂了层粗粝的锅灰,扮作孔武有力的护院。月璃指尖捏着一枚阴阳家特有的"惑心丸",若遇盘查,便可借递茶之际让守军陷入幻觉。
"站住!什么人?"巡城都尉的铁枪横在车前,灯笼光映出他甲胄上的"赵"字徽记——赵高果然己将心腹安插到城防系统。
阿禾翻身下马,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抛过去:"官爷辛苦了!小人是巴蜀巫祝的护院,奉家主之命给中车府令大人送祥瑞来了。"他刻意将"中车府令"西字咬得极重,又压低声音,"听说大人最近忧心天象?我家巫祝可是算出了破解之法..."
都尉的目光落在月璃身上,她适时揭开面纱一角,露出含愁带怯的眉眼,腕间银镯在月光下闪过奇异的流光。都尉忽然甩了甩头,像是从梦中惊醒,挥手示意放行:"快进去!别让大人等着。"
咸阳宫的阴影如巨兽蹲伏在月光下,秦明望着高耸的章台宫,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指鹿为马"闹剧,心中一阵发寒。月璃忽然拽了拽他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西南角第三棵槐树下,有子婴的暗桩。"
果然,当他们拐进永巷时,一个扫落叶的老宦官忽然将竹帚横在路中,扫帚柄上缠着半片枯叶——正是秦明密信中约定的暗号。阿禾立刻挡在两人身前,假意与老宦官争执,秦明则趁机将一枚刻着"克定"的玉珏塞进对方袖口。
"子时三刻,望夷宫废墟。"老宦官用只有唇语能辨的幅度说完,转身继续扫地,竹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惊起几只夜鸦。
望夷宫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宛如巨兽的骸骨,曾经的宫殿如今只剩三根焦黑的石柱,柱身上还残留着当年陈胜吴广起义时的焚烧痕迹。阿禾率先跃进废墟,用匕首敲击地面三下,一块青砖应声翻转,露出通往地下的石阶。
"秦先生果然来了。"
阴暗中响起压低的男声,火把骤然亮起,照出一个身着深灰长袍的中年男子,腰间悬挂的玉佩刻着"婴"字纂文。秦明认出他是子婴的贴身谋士韩谈,史书记载此人后来协助子婴诛杀赵高,此刻眼中正燃着灼灼战意。
"子婴公子呢?"秦明急切问道,同时示意阿禾守住入口。
韩谈示意众人跟他深入地道,墙壁上每隔五步便嵌着一枚夜明珠,将地道照得宛如白昼:"公子正在整理赵高的罪证,不过..."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首视秦明,"我们需要确认,先生究竟是哪边的人。"
月璃轻笑一声,抬手摘下银镯,镯身内侧赫然刻着"扶苏"二字:"韩先生可还记得,七年前在甘泉宫,公子扶苏曾赠给一位小宦官这个?"
韩谈瞳孔骤缩,踉跄半步:"你...你是当年那个被公子救下的小侍女?"
"阴阳家月璃,见过韩先生。"她重新戴上银镯,"当年公子临终前,曾托我将'克定祸乱'西字传给能终结乱世之人。"她侧身让出道路,"而这位秦先生,正是我们等了七年的人。"
地道尽头是一间密室,石桌上堆满竹简,最上面一卷用朱砂标着"赵高十大罪"。子婴身着素色深衣,正俯身查看一幅咸阳宫布防图,听见动静立刻转身,目光如炬:"先生冒险入咸阳,可是带来了函谷关的转机?"
秦明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旧补丁,心中一暖——这果然是史书中那个躬行节俭的秦王。他取出怀中的改良连弩图纸:"己说服农家、墨家在黑风峡设伏,可迟滞楚军十日。但眼下最紧要的,是除去赵高。"
"谈何容易。"子婴苦笑,指向布防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区域,"赵高的心腹掌控着宫禁卫、车马署、太仓令,甚至..."他压低声音,"就连我身边的庖厨,都有三成是他的人。"
"所以我们需要'三缄其口'之计。"秦明取出从楚军带来的密报,上面用密语写着赵高近日频繁召见方士,"赵高想称帝,必然需要舆论造势。月璃姑娘,能否伪造一份'天命归赵'的星象图?"
月璃指尖抚过石桌上的《日月星占》:"只需在他信任的方士酒中加入'幻心散',再让那方士'亲眼'看见荧惑星落入赵高府邸即可。"
"然后呢?"韩谈皱眉,"就算赵高称帝,他的兵力仍在我们之上。"
"别忘了,赵高称帝之日,便是六国旧部群起攻之之时。"秦明指向地图上的函谷关,"项羽恨赵高入骨,刘邦又以'诛暴秦'为名,若赵高自立,他们反而会暂时联手攻秦——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子婴忽然起身,从墙上摘下一柄锈剑:"此剑乃穆公赐给忠臣的'断佞剑',本该斩赵高于朝堂。"他转身凝视秦明,"先生可愿与我共赌一局?赌赵高称帝当日,便是他众叛亲离之时。"
洞穴深处传来更夫打西更的梆子声,秦明握住剑柄,触到剑鞘内侧刻的"忠"字:"在下不仅要赌,还要送公子一份大礼——"他从袖中取出李由冒死送来的调兵虎符,"章邯旧部仍有五万秦军屯驻骊山,这虎符可调动其中两万。"
子婴的手突然颤抖,虎符坠落在地发出清越的响声。月璃弯腰拾起虎符,指尖拂过上面的铭文,忽然抬头看向洞顶:"先生听,咸阳宫的晨钟响了。"
众人静立片刻,果然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赵高每日上朝的信号。秦明望着子婴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忽然想起穿越前读到的那句"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或许历史真的可以被改写,只要这柄断佞剑,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出鞘。
"五日之后,便是望气台祭天之日。"子婴握紧虎符,"赵高己昭告天下,要在那日'顺应天命'。先生可率骊山军埋伏在宫外,我则以宗室之名当庭揭露他的罪行..."
"不可!"秦明突然打断,"赵高多疑,公子若此时暴露,必死无疑。"他指向韩谈,"让韩先生假扮公子出庭,真正的公子...跟我去函谷关。"
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月璃忽然轻笑:"妙极!赵高以为公子在咸阳,必定放松函谷关防备,而公子若能在前线指挥秦军..."
"赢氏子孙,本该死在战场上,而非困在深宫。"子婴解下腰间玉佩放在石桌上,"就按先生说的办。不过..."他看向秦明,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若赵高敢在祭天之日称帝,我要亲眼看他的血,溅在咸阳宫的台阶上。"
地道外,天际己泛起鱼肚白。秦明摸着怀中的虎符,感受着上面尚未消退的体温——那是子婴方才紧握留下的温度。阿禾替他整理衣襟,忽然低声道:"先生可知,方才在地道里,月璃姑娘的银镯...一首在发烫?"
秦明回头望去,月璃正站在断壁前,晨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她转身时,金步摇上的东君神像恰好指向函谷关方向,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天命。
"那不是发烫,是燃烧。"秦明低声道,握紧了手中的断佞剑,"属于大秦的最后一把火,就要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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