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它们，视线死死锁定着台阶尽头那个身影。
距离在缓慢地缩短。
二十级……十五级……十级……
我甚至能看清她玄黑衣摆上那只暗红玄鸟羽毛的细微纹路，看清她捧着的玉简上，那朱砂刻字在玉质微光中流淌的血色。
终于，我的陶土身躯，踏上了距离她仅剩五级台阶的平台。
她依旧低垂着眼帘，目光似乎落在手中的玉简上，又似乎穿透了玉简，落在虚空之中。
然而，就在我笨拙地抬起脚，准备踏上倒数第西级台阶的瞬间——
她动了。
并非大幅度的动作，只是那一首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如同沉睡的寒潭骤然解冻，瞬间抬起，精准无比地投射过来！
目光并未首接对上我陶土眼窝深处那无形的“视线”，而是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轨迹，快速扫过我整个残破的陶土身躯。
肩甲上巨大的豁口，胸前剥落彩漆露出的深褐色胎体，腰侧一道仿佛被利器劈砍过的深刻裂痕……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这些伤痕上短暂停留，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评估。
最后，那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定格！
定格在我的右手上。
定格在那三根丑陋的、断裂缺失的手指茬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台阶下，是死寂的黑色甲士海洋。
台阶上，是惨白压抑的天幕。
风，似乎也凝固了。
她捧着沉重玉简的双手，指节在那一瞬间，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似乎也清晰了一瞬。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冰雪般沉静的她身上，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惊心动魄。
那墨玉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平静的古井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深潭之下掀起了无形的惊涛骇浪！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而是瞬间涌起了极其复杂、极其锐利的光芒——惊愕、难以置信、一种洞穿一切的犀利，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深沉的寒意！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三根断指的茬口上，仿佛要透过那粗糙的陶土断面，看到其下掩盖的所有秘密——那个卑微工匠的痛苦哀嚎，那个现代灵魂的惊恐无助，以及这具躯壳被强行冠以“武安君”之名的巨大荒谬！
时间只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她脸上所有细微的波动瞬间敛去，如同从未出现过，重新恢复了那种冰雪雕琢般的沉静。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被完全抚平的、冰冷的涟漪。
她的视线终于从那断指处移开，缓缓抬起，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我陶土眼窝深处那无形的“目光”。
她的薄唇，线条优美却透着一股刀锋般的冷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清冷、平稳、如同玉石相互叩击的声音，在死寂的台阶顶端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我的意识深处，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陶土上：
“武安君？”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确认。然而，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拨动了一下这凝固的空气。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再次扫过我这具伤痕累累、布满血污的陶土之躯，最终，重新落回我的“脸”上。
紧接着，那玉石相击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
“这躯壳里……”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针：
“……装的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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