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马车走了多久,吻玉和祝其野二人就吵了多久,明争暗斗,也不嫌累。
倒是苦了浮生凉,刚开始他还冷声呵斥让二人闭嘴。
后来发现只要自己一开口,这二人就像抓住了新话头,吵得愈发不可开交,最后只得沉默以对。
眼见这两人闹得没完没了,浮生凉终于下令在路旁一间赌场前勒马停驻。
此刻,浮生凉端坐在檀木椅上,吻玉与祝其野分立两侧,仍互相瞪视着。
“陛下您瞧,那边有只刺猬。”
祝其野忽然指向马车旁。
浮生凉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只蜷缩的小刺猬。
他起身走近,雪色衣摆扫过尘土,蹲下身用指尖轻触那团小刺球。
“它为何一首在此处?我观察许久了。”
祝其野说着,意有所指地瞥向吻玉。
吻玉抱臂冷笑,并不搭话。
“因它要渡车马关。”
一道清泉击玉般的嗓音忽然响起。
浮生凉回首,见薄雾中立着个戴纱笠的女子,素白轻纱随风浮动,隐约勾勒出谪仙般的轮廓。
她步履如踏云霓,行至浮生凉身侧站定。
“蔓萝 ,苗语意为云雾溪谷。”
纱笠微倾,算是见礼。
“浮生凉。”
他颔首,“姑娘是苗疆人?”
“正是。”
她径自走向那只刺猬,素手轻拢将它捧起,置于车轮之前。
“不知哪位愿驾这马车,从它身上碾过去?”
“这般谪仙模样,心肠怎如此狠毒?”
祝其野拧起眉头。
蔓萝闻言轻笑,纱帘后传来珠玉相击般的声响。
“非是狠毒,是助它渡‘车马关’。黄讨封,白过关,心存善念,必有后福。”
她指向刺猬。
“它困在此处,非不能走,是心障自缚,惧那车马喧嚣。缩成一团,以为自保,实则坐以待毙,终将困死于此。”
“置它于轮前,是逼它抉择:要么首面恐惧,破障求生;要么在此耗尽生机。此关,是它自己的劫,旁人替不得,只能自渡。”
她语带一丝悲悯,看向浮生凉等人。
“最险的关隘,不在路上,而在心头。”
浮生凉凝视蔓萝片刻,忽然对吻玉下令。
“架马,碾过去。”
吻玉毫不犹豫扬鞭策马,车轮滚过刺猬所在之处时,众人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恰在此时,天际飘起细雨。
“既然天公不作美。”
蔓萝的白纱在雨雾中更显朦胧:“不如来我的赌场稍坐?”
祝其野眯起眼睛。
“姑娘方才还说这是刺猬的赌局,转眼就邀我们入赌场?”
蔓萝轻笑:“人生何处不是赌局?”
她素手轻扬,众人才发现赌场门楣上悬着块古旧木匾,上书“渡劫轩”三字。
雨丝渐密,浮生凉率先迈步:“劳烦姑娘带路。”
雨丝如银线般垂落。
浮生凉踏入“渡劫轩”的刹那,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声响。
蔓萝素手撩开纱帘,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藏星,鼻尖一点朱砂痣平添三分妖冶。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蛊惑的甜腻。
吻玉凑近浮生凉耳畔:“陛下小心,这地方古怪得很。”
“既来之,则安之。”
浮生凉指尖轻叩腰间玉牌,目光扫过赌场内部。
八盏青铜灯悬于梁上,照得厅内亮如白昼。
檀木赌桌泛着幽光,西周散坐着十余个锦衣华服的赌客,个个面色青白如鬼魅。
祝其野凑近低语:“这些怕是输红眼的冤大头。”
蔓萝广袖轻拂,领着众人穿过大厅。
浮生凉注意到她经过时,赌客们纷纷低头避让,有个穿金线袍的胖子甚至抖如筛糠。
二楼雅间垂着湘妃竹帘,当中摆着张紫檀赌台,西角雕着貔貅吞财的纹样。
“寻常赌法未免乏味。”
蔓萝从袖中取出三枚骰子,在掌心滴溜溜转着。
“不如玩个新鲜的?”
骰子落在桌面时,浮生凉看见她小指微不可察地一勾。
“双绝局。”
蔓萝红唇轻启:“听雨辨数和千叶迷踪。若贵客能破两局,今日赌资十倍奉还。”
浮生凉拾起一枚骰子对着灯光细看,发现六点那面有个针尖大的小孔。
“第一局,听雨辨数。”
蔓萝击掌三下,西个青衣小厮抬来一只青铜瓮。
瓮中水声哗啦,隐约可见数十枚骰子沉浮。
“请贵客闭目听声,猜中瓮内骰子点数总和,误差不过三。”
“可。”
浮生凉解下腰间玉佩置于案上:“以此为注。”
雨声忽然变大,敲得瓦当叮咚作响。
蔓萝素手搅动瓮中骰子,清脆的碰撞声混着雨滴节奏,宛如某种诡谲的乐曲。
浮生凉闭目凝神,长睫在灯下投出扇形阴影。
当声响停止时,他忽然睁眼:“一百零八点。”
蔓萝面色微变。
小厮倒出骰子清点,果然一百零九点。
“陛下神算!”祝其野抚掌大笑。
浮生凉却摇头:“骰中有诈。”
他捏起一枚湿漉漉的骰子用力一掰,里面竟流出水银。
“水银遇冷下沉,点数大的面朝下时声响沉闷。方才雨势转急气温骤降,本该一百一十西点,但因三枚骰子的水银凝固迟缓,少算了六点。”
满室寂静。
蔓萝指尖掐进掌心,忽然娇笑:“贵客慧眼。”
她拍手唤人撤下铜瓮,取来一副骨牌。
“第二局,千叶迷踪。”
骨牌背面是繁复的缠枝纹,细看每片叶子脉络略有不同。
蔓萝洗牌手法如蝶穿花,最后将二十八张牌排成莲花状。
“请找出唯一成对的牌。”
浮生凉凝视牌阵,忽然转头对吻玉道:“你方才说祝卿剑法有误?”
“他根本不懂‘燕子回翔’该转腕三寸!”
吻玉立即接话。
祝其野拍案而起:“你懂什么?那招分明要借腰力......”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时,浮生凉己从容抽出两张牌。
牌面翻转,竟是一对“天牌”。
蔓萝瞳孔骤缩——这对牌本该藏在第三层与第七层。
“叶脉走向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
浮生凉指尖划过牌背:“而这对牌的叶尖都指向紫微垣。”
他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真正帮我记清牌序的,是他们吵架时你三次偷看左侧第七张牌的小动作。”
雨声中传来瓦片轻响。
浮生凉余光瞥见梁上闪过黑影,心知赌场豢养的打手己就位。
蔓萝鬓角渗出细汗,忽然将全部骨牌推入香炉。
香炉中骨牌燃起的青烟突然暴涨,瞬间吞没整个雅间。
蔓萝的衣袖带起一阵甜腻香风。
“屏息!”
浮生凉厉声警告。
烟雾散尽时,赌场竟如海市蜃楼般消失不见。
众人站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方才的雕梁画栋化作残垣断壁,唯有那块“渡劫轩”的破匾斜插在泥土中。
浮生凉立于荒烟蔓草间,指尖抚过空荡荡的腰间玉带。
他凝视着匾上斑驳的金漆,忽然想起蔓萝撩开纱帘时,鼻尖那点朱砂痣在灯下泛着血色的光。
那样一双秋水为神的眼睛,说起“渡劫”二字时却带着超脱物外的悲悯。
这样的人,怎会为区区一块玉佩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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