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山道泥泞不堪，马车轮子不时陷入泥坑，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浮生凉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着原本悬挂玉佩的空荡腰带。
自从离开那座诡异的“渡劫轩”，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不仅仅是那块象征烟雨舟国主的龙纹玉佩。
“陛下，前面山路被雨水冲垮了。”
吻玉勒住缰绳，声音透过雨帘传来：“需要绕道而行。”
祝其野掀开车帘，豆大的雨点立刻砸在他脸上。
“这鬼天气！南昭的雨季不是己经过了吗？”
浮生凉抬眼望向天际，乌云如墨般翻滚，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这雨来得蹊跷，就像那座凭空消失的赌场一样不合常理。
“走西侧官道。”
浮生凉下令道：“天黑前必须赶到驿站。”
马车调转方向时，浮生凉敏锐地注意到路旁树丛中闪过几道黑影。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的软剑，对祝其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悄悄将一枚暗器扣在掌心。
雨越下越大，如同天河倾泻。
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忽然，拉车的马匹发出惊恐的嘶鸣。
吻玉厉声喝道：“有埋伏！”
数十支羽箭破空而来，吻玉挥剑格挡，箭矢叮叮当当落在车辕上。
祝其野一把将浮生凉按倒在车厢内，一支箭堪堪擦过他的发髻，钉入车厢壁板。
“南昭的人？”祝其野低声问。
浮生凉摇头：“箭簇制式不像。”
他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倾斜，有人砍断了右侧车轮的辐条。
“护驾！”
吻玉怒吼一声，纵身跃下马车与来袭的黑衣人战作一团。
祝其野拉着浮生凉冲出车厢，雨水立刻将他们浇得透湿。
浮生凉的长发贴在脸颊上，雪色衣袍被泥水染成污浊的灰色。
“往山上走！”
浮生凉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密林。
三人且战且退，黑衣刺客如影随形。
祝其野的暗器接连放倒数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
就在他们即将退入树林时，浮生凉脚下一空，暴雨冲刷的山路突然塌陷，他整个人向悬崖下滑去。
祝其野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却被连带拖向崖边。
“陛下！”
吻玉目眦欲裂，却被三名黑衣人缠住无法脱身。
浮生凉悬在半空，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见祝其野的手臂被锋利的岩石割得鲜血淋漓，却仍死死抓着自己不放。
“放手！”
浮生凉喝道：“你会跟我一起掉下去！”
祝其野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不松手！你是不是又要抛弃我？这次我又要找你多久？”
山体再次震动，更多的土石开始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浮生凉猛地发力，用另一只手抽出软剑刺向崖壁。
剑身弯曲如蛇，缠住一块突出的岩石。
他借着这股力道，将祝其野甩回安全地带，自己却因反作用力松脱了手。
“浮生凉！”
祝其野的嘶吼声被雷声淹没。
*
血色残阳沉入南昭京都落云京的城墙，十二道城门在铁蹄下依次崩塌。
霜唔山就站在那里。
一袭朱红锦袍猎猎翻飞，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中振翅欲燃。
未束的长发如泼墨般倾泻而下，发间只一支赤金凤钗，钗尾坠着的血玉珠子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
她单手按着长剑，雪亮的剑尖抵在青石地上，映出她艳极的容颜。
凤眸微挑，眼尾绯色如三月桃花。
而那唇上的一抹正红，艳丽得仿佛刚刚吻过最娇艳的牡丹，又似沾染了晨曦中最炽烈的那缕阳光。
霜唔山忽而轻笑，声若碎玉，却比满地残血更艳、更烈。
她的军队己经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禁军的尸体横陈在玉阶之下，鲜血顺着石缝流淌，像一条蜿蜒的赤河。
霜唔山急着进去。
而是缓缓抬眸，望向那九十九级白玉阶的尽头。
昭阳殿的大门洞开，王座之上，她的父亲，南昭的皇帝，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唇角微勾，迈出了第一步。
靴底碾过黏稠的血，剑尖在阶石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霜唔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之上。
七年前，她曾跪在这玉阶之下，恳求父皇赐她兵权，允她征战西方。
而皇帝只是冷笑：“女子为将，祸乱朝纲。”
如今，她回来了。
带着铁骑，带着烽火，带着不可阻挡的野心。
她不需要复仇，她只要权力。
殿内死寂。
皇帝坐在王座上，冕旒微颤，苍老的手指死死扣着龙椅扶手。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
那个曾经被他轻视、被他放逐的公主，如今提着染血的剑，一步一步，走向他。
“霜唔山。”
他声音嘶哑，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当真要弑父夺位？”
她笑了。
剑尖抵上龙椅的台阶，她微微俯身，凤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皇帝惊怒的脸。
“父皇，您错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耳骨：“我不是来杀您的。”
“我是来取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皇帝猛地站起，袖袍翻飞，怒喝。
“放肆！这天下是朕的！这龙椅是朕的！你一个女子，也配——”
“配？”
她打断他，剑锋一抬，寒光映亮她冰冷的眉眼。
“我攻下苍渊十三城的时候，您在哪里？我平定赤溟叛乱的时候，您在做什么？您坐在这个位子上，除了猜忌、权衡、打压，还做过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您老了，父皇。”
她缓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剑尖首指王座：“而南昭，不需要一个腐朽的帝王。”
皇帝踉跄后退，撞翻了御案，奏折散落一地。
他死死盯着她，终于从她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欲望——
不是恨，不是愤怒，只是纯粹的、炽烈的权欲。
她想要这个位置，仅仅因为，她认为自己更适合坐上它。
皇帝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九龙冠的珠帘在剧烈晃动。
“你可知史书会怎么写？弑父篡位的毒妇！”
“儿臣不在乎。”
霜唔山剑尖点在龙椅扶手的螭首上：“史书由胜者书写，不是吗？”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若是男子，定会是一位明君。
现在她不要做“若为男子”的明君。
她要堂堂正正地，以女子之身坐上这个位置。
“你......”
他的声音发抖:“你疯了......”
霜唔山低笑一声，剑锋贴上他的喉咙。
“退位，或者死。”她轻声说:“选一个。”
殿外，残阳如血。
当霜唔山独自走出昭阳殿时，她的手中握着染血的诏书，而王座之上，己空无一人。
九重玉阶下，万军跪伏。
她站在最高处，缓缓抬眸，看向这座属于她的皇城。
从此，南昭的天，该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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