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的血腥粘稠感挥之不去，如同无数只手扼住喉咙，将郭芙从窒息般的黑暗中狠狠拽醒！
“啊——！”
她尖叫着弹坐而起，胸腔里那颗心癫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冷汗冰透了丝绸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冷。
手指！指尖！
那股滑腻温热的触感还顽固地盘踞着——仿佛刚刚还死死攥着他断裂臂骨上参差的茬口！他的血！滚烫的！腥咸的！灼穿灵魂的滚烫！浇了她满头满身！
“杨过！”喉咙撕裂般的嘶吼！她赤足滚下床榻，冰冷的地砖激得她踉跄扑倒！连滚带爬冲向庭院！
月色惨白如霜！
空旷！
寂寥！
只有残雪映着寒光！
那刺目的血泊呢？那断落的臂膀呢？那个被她亲手斩断、却用最后力气为她拂泪的男人呢？
无影无踪！
如同那场绝望的献祭只是她脑中疯狂的臆想！
“轰——！”一股灭顶的寒流瞬间冻僵了西肢百骸！巨大的虚脱和荒谬感让她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石缝！指腹传来剧痛，却比不上心中万分之一！
“哈……哈哈哈……”神经质的笑声破碎地挤出喉咙，带着泣血的颤音，“耍我……老天爷你耍我？！”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自己完好无损、干干净净的手！
盯着！
死死盯着！
仿佛能从光洁的皮肤下看到那只无形操纵的、冰冷的天命之手！
“为什么？！！”凄厉的尖啸划破死寂的夜空！泪腺彻底崩溃！滚烫的液体混着无声的绝望冲刷着她狼狈不堪的脸庞！
“我己经不是主角了！我是万人嫌！我是惹人厌的绊脚石！我认了！我躲在自己的臭水沟里活！行不行？！”
她想起程英看着龙女时，眼中那份超越敬重的、近乎痴迷的光亮；想起陆无双谈及古墓武功时，语气里的憧憬向往；想起连那个小小粉团子郭襄，在龙女清冷如雪，会止住啼哭，露出无牙的恬静笑容……所有人都爱那高岭的雪莲！而她郭芙？只是山脚下泥泞里一株毒草！一个面目可憎、连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推动悲剧的恶毒工具！
“我离他们远远的！我离‘情深义重’的主角十万八千里！还不够吗？！”指甲在青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带起点点血丝，“为什么？为什么偏要把那把刀塞进我手里？！逼我用他的血……逼我……亲手去斩断他最后一点生念？！”
心口那片被撕裂的地方，汩汩冒着寒气。
想起他最后那个眼神。
没有恨啊……
没有恨！
只有一种……像看尽她所有狼狈不堪、所有挣扎绝望后，沉重的、悲悯的包容！
就像他早己看穿了命运的剧本，而她只是那个被丝线操纵着捅出那一刀的可怜木偶！
“连这种眼神都要塞给我……”泪水决堤，她蜷缩成更小的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呜咽声破碎地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我只求……求你们行行好……让他在他的故事里……和龙姑娘……安稳走完……别再……看着我……”
别再让她看到那疲惫到极处的目光中，映出的那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彻头彻尾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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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明报》顶楼。
烟蒂堆满如坟冢的烟灰缸，油墨混着尼古丁的气息死沉凝滞。
金庸枯坐，昏黄的汽灯光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鬼魅。眼镜片上沾着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浑浊水珠，沉重地架在鼻梁。面前摊开的稿纸上，“杨过右臂断于郭芙剑下”那行字，像一行淌着滚烫脓血的狰狞伤口。
他听到了！
穿过铅字墨海，跨越千山万水！郭芙那撕心裂肺、字字泣血的控诉，狠狠砸在他心坎上！
“……连这种眼神都要塞给我……我只求……求你们行行好……让他在他的故事里……和龙女……安稳走完……别再……看着我……”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钉，凿穿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唔！”金庸猛地捂住心口，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眼镜滑落鼻梁。
他想嘶吼！想隔着无垠的空间抓住那个濒临崩溃的姑娘，用力摇晃她：
“傻丫头！笨芙儿！不是这样的！！” 他枯手抓住桌上的钢笔，因用力而指节惨白，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指尖颤抖，饱蘸的浓墨滴落，在稿纸边缘洇开大团绝望的污渍。
他想疯狂书写！告诉她那些被强行抹杀的月光：
“你和那臭小子！才是……桃花岛暗礁上海蛇啮咬时、割腕以血引开蛇毒的死生羁绊！是芦苇荡里对着滔天洪水、他把你死死压在身下用脊背扛着滚木的……少年心事！他是那把注定要劈开尘世锁链、孤绝桀骜的屠龙刀！而你！”
笔尖狠狠戳破纸页！
“郭芙！是你这把本该与他并肩傲啸九天、锋芒无双的倚天剑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把本该相生的雌雄神兵，最终必须以彼此斩断为祭？
金庸的喉咙被巨大的堵塞感扼住，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必须是你……只有你能斩……”他的低语破碎，如同垂死前的忏悔，“这是命盘刻死的天轨！只有倚天剑锋锐的寒芒……才能斩断屠龙刀与那柄‘淑女剑’的气运缠绕，破开天命蒙蔽的混沌……才能让刀剑中的秘密在未来的《倚天》里……重见天日……你们……我们所有人的真相……才能……”
才能有个出口啊！
这个解释多么荒谬又多么沉重！竟要她以心爱的男人一条臂膀和她自己万劫不复的污名为祭！
笔无力地滚落在《倚天屠龙记》的草稿上。“郭襄。古墓……”那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这是他唯一能留给那个被伤透的姑娘的……一点单薄而遥远的希望？
他用枯槁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浊泪，浑浊的视线落在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上，仿佛那喧嚣是另一个世界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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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巅，风雪如刀，卷起千堆雪怒，天地一片苍茫死寂！
杨过仅靠左臂，死死搂着被厚厚襁褓裹得只剩一张小脸的郭襄，一步一个踉跄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断臂处的粗陋包扎早己浸透，鲜血混着雪水冻结成暗红的冰壳，每一次身体晃动都带来钻心刮骨的剧痛！左边空袖被狂风灌满，如同招魂的破旗！
肋下！
那个被符篆和诅咒双重侵蚀的空洞伤口！此刻像一个疯狂吞噬一切的冰寒旋涡！蚀骨的阴毒寒气如同无数尖针，顺着筋络疯狂游走！生命的气息正被这无底的黑洞飞速抽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像一截燃到灯盏底部的蜡烛——极限将至！
最多……七日！
七日之后，油尽灯枯！
蓦地！
脚下万年冰层发出鬼哭般的呻吟！“咔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全身！
“不好！”杨过瞳孔骤缩！体内最后一点内力爆发！提气便要拔身！
噗——！
肋下那符篆孽伤被真气猛地一激！如同被浇了沸油的阴蛆，瞬间爆发刺骨寒毒！眼前猛黑！腥甜的血伴着黑色的气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刚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
身体失去平衡，连同怀中婴孩猛地向下坠去！
嗷——呜——！！！
数声凄厉暴戾到足以冻结灵魂的狼嚎，如同地狱死神的镰风，从雪崖上方席卷而至！几道鬼魅般的巨大白影，在迷蒙雪雾中露出獠牙！绿油油的瞳孔锁定了坠落的两人，化作白色闪电猛扑而下！腥风扑面！利爪破空！首取咽喉襁褓！
命悬一线！
杨过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凶光！完全不顾自身！仅存的左臂爆发出此生最后的力道！拼尽一切将郭襄死死按向自己染血的胸膛！ 用整个后背那血淋淋的伤躯去迎接雪狼撕裂一切的爪牙！
他甚至闻到了畜生喉咙里滚出的腥膻恶臭！看到了那寸许长、闪着寒光的爪尖！
就在这血肉即将被野兽撕碎的瞬息！
一股极其微弱、却干净到不染尘埃的奶香，混着他自己鲜血的浓烈腥气，钻透了鼻腔！
一种极其陌生的、尖锐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狠狠捅穿了他早己被剧痛和绝望麻木的心脏！
像一道沉寂己久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陨石！冰冷坚硬的壳骤然被击穿！
“我……”喉间腥气翻涌，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翻腾的黑血，将怀中那柔软温热的一团箍得更紧，“若……拼尽这身残骨断魂……侥幸护得你这条小命……”
凛冽的风雪刀子般刮过脸颊，割开细小的裂口。
前所未有的清晰预感如同神启降临——他活不久了！体内衰败的脉象与符篆的侵蚀都在疯狂吞噬最后生机！七日！七日后，他必化为此间一具冻透的死尸！被风雪掩埋！
时间，被无形地拉长，扭曲。
意识仿佛穿透了刺骨的严寒和无尽的痛苦，模糊地看到了十几年后——
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在风雪中缓缓浮现。
她不再是襁褓中这小小的粉团儿。
她或许……会穿着她姐姐最爱的……杏黄衫子？
眉眼间……依稀会有芙妹年少时那跳脱鲜活的神韵……但或许……少了那份被命运强加的跋扈怨怼？添了些……她自己寻来的旷达与慧黠？
想象到那个模糊的、似乎继承了芙妹一丝光芒的少女身影……
轰——！
一股从未有过的、锥心蚀骨的巨大酸楚！混合着铺天盖地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怜惜！如天河倒灌！猛地冲垮了他所有强行维持的堤防！这酸楚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肝胆俱裂！
冰冷干涩、早己被剧痛折磨得麻木的眼眶，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悲怆灼得滚烫！一丝温热的湿意，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被寒风瞬间冻成冰珠！
“……待她日后…风华正茂之时……” 思绪如同泣血，在脑中轰鸣炸响！
“……可还会记得……”
风雪呜咽声中，他紧紧护住小郭襄的左臂，因这灭顶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起来！
“曾有过一个……名叫杨过、断了双臂、浑身血污孽债累累的疯子……”
声音喑哑低沉，混杂在风雪的厉啸中，几不可闻。
“……在她初临人世的寒夜风雪里……是如何……像个亡命徒般……用这副残破不堪的躯壳……为她……死命扛过一次？”
“吼——！！！”雪狼腥臭的利爪撕裂他肩头皮肉！剧痛将他瞬间拉回现实！
眼中最后一点软弱被碾碎，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凶戾和死志！哪怕粉身碎骨！形神俱灭！也要在风雪葬他之前，为怀中这缕承接了芙妹一丝可能的微光——
杀出一线生机！
一声被风雪撕碎的低喃，如同投向幽冥的最后信笺：
“芙妹……”
像是呼唤怀中小小的婴孩。
更像是……
那声压在心底十六年、终化为风雪尘烟的……不甘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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