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儿……
又是双雕。
郭靖夫妇的那对雕,翅膀拍打着襄阳城上空稀薄的云气,搅得空气都在呻吟。那声音落在我耳朵里,像碎骨头刮着瓷片。你站在那里,仰着头,脖子绷出脆弱的线条,像引颈就戮的鹤。我在你身后三步远的花影里,指甲抠进掌心肉里,尝到一丝腥锈的铁味——和那晚渔网阵里,溅到你肩胛骨缝里的血一个味道。
你看它们的眼神不对。不是江湖豪侠该有的鹰隼般的锐利,也不是练剑时那种淬火似的专注。那是种粘稠的、陷落在遥远记忆里拔不出脚的恍惚。里面有追念,有不甘,有无法言说的失落,最后都发酵成一股……浓稠到窒息的温柔。这温柔裹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永远流不到我站立的这片焦土上。
每一次,只要它们盘旋在绝情谷的天穹上,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猛地伸进你胸膛,把一颗魂灵狠狠捏住,然后整个拖走!我成了画在你脚下的一道潦草墨痕,模糊得不值一提。它们飞得多高多稳啊,仿佛那翅膀不是羽翼织就,而是郭黄二人以侠义之名煅铸的钢铁翅膀,载着那座固若金汤的襄阳城,也载着你心里那个……从来对我闭紧大门的“家”。
那个家里有什么?郭大侠山岳般不可逾越的背影,黄蓉运筹帷幄、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算计的笑意,还有……她!那个名字在我喉间滚过都带毒的小太阳,郭芙。你总对我说:“桃花岛的日光太烈,晒得人心浮气躁。” 可每次这双雕的剪影掠过你瞳孔,泄露的分明是荒漠旅人渴见绿洲的狂喜。你脚下的地是绝情谷布满毒刺的泥土,心却早跟着那羽翼扑棱的节奏,飞回了襄阳城头那一片滚烫的青石板地砖上。
寒潭下十六年,骨头缝里都渗满了阴冷的冥河水汽,我等来了什么?等来你的躯壳立在我三步之外,心肝脾肺却被天上那对畜生撕扯干净,丢还给我一具填满愧疚和隔膜的沉重皮囊?世人唾骂我是缠住神雕的妖蛇?哈!到底谁是蛇?谁盘踞在黑暗深处噬咬血肉?那把屠龙刀才是一条真正的毒龙!是你!用我们相依为命那段岁月淬炼的玄铁,亲手把“小龙女”这柄剑投进熔炉!用我们之间的过往做薪柴,熔铸成劈向襄阳城墙外敌人的刀刃!也劈向我!我站着不动,每一道刀风都剐走一片魂魄!那刀刃淬的火光里印着所有江湖看客的嘴脸,他们无声呐喊:看见没!怪蛇除了!杨大侠终于挣脱妖女枷锁,要一飞冲天了!
(引子:镜影裂痕)
你看着天上双雕的时候,我的血滴滴答答流回古墓深处那具十六年前的白骨上。
我常独个儿立在开得最疯魔的情花丛中。这里的花,红得像凝固的血痂,紫的透出尸体的淤痕,蓝的仿佛地狱鬼火。月色泼下来,浇在它们身上,更像在祭奠一场盛大又荒谬的葬礼。风卷着浓到粘稠的甜腥气往喉咙里灌,像无数只腐烂的手在挠肺管子,却无论如何压不住心口那口寒潭——更深,更沉,死水下泡着十六年沉淀的淤泥,全是冰冷的问句。
金轮法王的金杵挥下来时是什么光景?我记不清了。耳边只有一声刮破耳膜的尖利嘶叫!是郭芙!她像只中箭的雁一样从半空栽下来。然后是什么?是你那双握过无数次的、曾替我在古墓石壁上刻下“不离不弃”几个字的手啊!猛地箍紧我的手腕!骨头几乎被捏碎!你根本没看我!眼睛死死钉在那个坠落的身影上,喉管里爆出一声非人般撕裂的低吼:“救人!” 没有商量,没有犹豫,你拖着我像拖一根碍事的枯枝!往前猛冲!那蛮横的力气,裹挟着罡风,刮得我脸皮生疼。
我去了。跟着你冲向那片烟尘与血光。你的轻功,带起的风都是滚烫的。我知道拦不住。拦你救人是违背你的侠骨。可那强拽带来的踉跄里,灌进心肺的何止是烟尘?是无数冰针刺骨的酸涩。它们钻进来,在五脏六腑最的角落扎了根,日夜疯长。那时我恍恍惚惚地想:过儿,我是你什么?你舍生忘死要去捞的“义”,是你师父这条老命垫脚也够不着的天边月?还是……我只是个恰好懂玉女心经、能陪你打架助拳的、名分难堪的“同伴”? “师父”?这称谓被世人嚼烂了吐在地上,粘满污泥。
黄蓉的心思,比情花叶片的脉络还细密。她一句“南海神尼或能接续断臂”,说得慈悲如观世音。可那南海在哪?茫茫汪洋,不过是甩掉我这块绊脚石最冠冕堂皇的泔水桶!她巴不得你被那个子虚乌有的神尼羁绊一生,而我就在这尘世苦熬成一把枯骨,风一吹就散了。
你不去南海。你偏去东海。
东海的风更大,浪更高,黑黢黢的深渊张着巨口。你站在礁石上,像块被遗忘的墓碑,衣袍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你望着海天相接那一片吞没万物的混沌,眼珠却像凝固的琉璃,映不出丝毫倒影。多像当初在古墓石室里,你捧着那本泛黄剑谱发呆的样子。那时候,我在你眼中。此刻呢?那片翻滚的墨蓝色深渊里,倒映的是我寒潭下沉睡十六年的苍白容颜吗?还是一个……火焰般跳跃的、带着金铃脆响的嚣张影子?我不敢问。舌头僵硬地抵着上颚,尝到一股死水的锈味。怕。怕一个字出口,就撬开了你心底那个我永远无法踏足的、封印着另一个姓名的匣子。那里面关着的到底是什么?郭姑娘?还是……那段你无法割舍却耻于言说的、有关“家”的幻想?
(撕碎:毒牙淬心)
“反派”?
我自幼困在不见天日的古墓,连黑白二字都嫌笔画太多。江湖人骂我妖邪?他们手里的血比情花瓣的汁液还稠!我的袍子干净得像终南山顶的雪,手上沾过什么?只想拽着一丝微温在这荒凉人世活下去,寻个偏僻角落,与你同看晨曦暮霭,等青丝落雪。这……竟成了天大的罪孽?竟需要举着屠龙刀来斩妖除魔?!那双雕飞过,世人抬头仰望的是神迹;我这活人站在绝情谷,脚下踩的是污泥罪证!
熔炉的火光映着你汗湿的脸。玄铁重剑,陪我们走过风陵渡血雨,陪我熬过寒潭刺骨十六年,它本是你刻在骨头上的脊梁!我眼睁睁看着它在橘红的火舌里哀嚎、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一把厚重无华、死气沉沉的巨刃!屠龙刀?好名字!屠的是谁心中的龙?断的是谁最后的念想?!
江湖上早传得沸反盈天。那神刀一出,助神雕斩了深潭的怪蛇,帮侠侣守住了巍巍襄阳!人人拍手称快!他们说那蛇阴森丑陋,盘踞深泽,阻了神雕翱翔九天之路!我听着,像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那潭底狰狞的怪蛇,那肮脏可怖的象征——就是我吗?就是我这盘踞在你命途之中、用师徒情愫毒害英侠、拿儿女私情绊住你行侠仗义的……怪物?!一股寒气,比寒潭底冻住我的冰更甚,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罢了……争论什么黑白对错?这浑浊世间的黑白,都是染血的名剑蘸着权势墨汁写就!我只求这刀光剑影消停片刻,容我与你在这残破绝情谷里,依偎着数过几个寒夜,尝几口粗茶的暖意,便也足够。
(旧伤:玉碎灯枯)
公孙止那张枯树皮似的脸挤出一个阴冷的笑。他那毒蛇般的眼睛在我和完颜萍之间逡巡,最终粘在完颜萍年轻光洁的脸上,嘴皮子一掀,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毒蛇信子的黏腻湿冷:
“眉眼像龙姑娘?呵呵……老朽倒瞧着,她眉梢眼角那份子明晃晃的骄横气,跟襄阳城那位大小姐才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针!
淬了剧毒、烧得通红的针!密密麻麻!瞬间扎穿我的双耳,狠狠楔进心口最柔软的嫩肉里!“郭家大小姐”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钎,钉穿了我的天灵盖!
我的脸瞬间惨白得像刚从寒潭捞起的尸骸。世界在公孙止淬毒的嘲笑声里扭曲变形。我指甲猛地嵌进掌心皮肉,用几乎自残的疼痛来抵抗那股令人窒息的眩晕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的屈辱!我听见自己骨头缝都在咯吱作响。我猛地转向你!过儿!我的目光像濒死的兽,首首刺向你!快反驳他!像当年你呵斥赵志敬那样!哪怕只是厌恶地皱一下眉头!哪怕只是冷冷哼一声!
你动了。喉结猛地滚了一下!脖颈的筋绷起又瞬间塌陷。胸膛里淤积的气流在喉管处凝滞、挣扎,最终……只化作一缕沉沉的、闷在腔子里的叹息。消散了。像一缕被风吹散的,不足道的烟。你避开了我几乎要烧穿你的视线,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你的沉默,远比公孙止的毒牙更锋利千倍万倍!它无声地抽走了我全身的骨头。我宁愿你拔出玄铁重剑把那老匹夫劈成两半!血溅五步!也好过这样用沉默,把我一寸寸钉在耻辱架上晾晒!钉入名为“不如郭芙”的万丈深渊!
玉女心经的寒气从相抵的掌心丝丝缕缕渗进我的血脉。我们的真气本该如两条缠绵的玉龙,在彼此经络里游走欢畅,水融。可那冷硬凝滞的感觉是什么?从你指尖传递过来的分明是万丈冰山!它横亘在我们之间,森然隔绝一切温情的流转!每一次真气运转到最关键的玄关处,那阻碍便如同生铁浇筑的门闩,砰然落下!砸得我经脉震颤,心口剧痛!玉女心经练不好……从来就不是武功的错!是你心里那扇门,早己对我落了锁!那层无形的寒霜,隔开了我的炽热期盼,也隔开了你对我的……情意!指尖的颤抖难以抑制,是真气逆行吗?不!是探测不到你心魂脉搏的死寂,让恐慌瞬间将我吞没!每一次运功,都像在活生生剜心!
红烛的泪一滴一滴滚落。石室里红得像一场未干的巨大血案。我穿着自己熬了三夜一针一线缝制的粗布嫁衣站在你面前。料子粗糙,磨得皮肤生疼,可心尖上鼓胀的暖意几乎要将我融化。我抬头望你,眼前蒙着一层欢欣水雾。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久到寒潭的黑暗都渗进了骨髓。我以为这一拜便能填平所有的沟壑,让过往的孤苦都值得。我以为你眼里也会映出同样的光。
你没有看我。你的目光散着,飘在摇曳的烛火上,越过红布,落在不知名的虚空深处。脸色如同终年覆盖着终南山积雪的山岩。我的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狂撞,一下,两下,撞得肋骨生疼。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终于,你嘴唇翕动,声音是冰坨子砸在冻结的湖面,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碎了我眼前所有虚幻的暖色:
“今日拜堂,是为……回报你对我的恩情!”
哗啦——!整整十六年寒潭之水,混合着无数具沉没白骨的森森冷气,从我的天灵盖狠狠浇灌下去!瞬间冻僵了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肉!“恩情”?!这两个字!像裹着寒冰棱角的巨大撞城槌!轰然撞碎我自以为坚如磐石的胸膛!将那颗为你跳动、为你燃烧了半生的心脏,从粘稠滚烫的血肉里硬生生扽出!然后,在你冰冷无波的审视下,高高挂上刻满“恩义”二字的旗杆!受千夫所指!
那在古墓深处为你热了一次又一次的饭菜……那在风雨飘摇中替你挡下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那决绝跃下万丈寒潭、用漫长十六年孤苦岁月换你一线生机的纵身……这些……这些在你生命的天平上,只等同于一笔需要婚姻来填平的……债?!需要用一场名为夫妻的契约去偿还的……负担?!
红烛的烛泪还在流淌,滚烫得灼人,灼烧的不是红布,是我那颗被“恩情”二字钉穿撕裂的心!鲜血淋漓地被展览!这满室刺目的猩红!哪里是喜庆?!分明是为我这条将死的“怪蛇”搭建的最后一程刑台!是我的丧钟在你亲手敲响的音节里,凄厉回荡!
(绝境:本能焚情)
绝情谷的火烧起来时,地狱仿佛被撕裂了口子。热浪卷着浓烟滚滚而来,裹挟着情花燃烧炸裂的噼啪声,那甜腻又焦糊的气息令人作呕。我离你不过三步远。一根裹着熊熊烈焰、沾满滚烫情花毒汁的巨大横梁,如同恶魔的巨爪,带着轰然巨响首首砸向角落里的郭芙!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她裙裾的边缘!
你的反应是什么?是猛兽出闸!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没看清你如何发力!只感到一股凶悍到不容抵抗的巨力狠狠推在我的肩头!像被一头发狂的公牛顶撞!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后猛跌出去!踉跄着撞入身后滚烫弥漫的浓烟里!后腰狠狠撞上烧得焦黑、火星西溅的断裂木柱!布料瞬间烫穿!火辣辣的剧痛闪电般蹿上脊椎!可我来不及惊呼!眼里看到的只有——
你像一道撕裂烟幕的黑色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毁灭气势首扑那死亡的陷阱中心!郭芙被你用近乎野蛮的力道一把拽离!那力道之大,拽得她惊呼一声几乎栽倒!你根本无暇顾及!身体一旋,整个左臂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倾倒的烈焰下!滋啦!火星混着滚烫的情花毒汁泼溅在你的手臂上!燎起一连串水泡!焦臭的皮肉气味瞬间弥漫开!浓烟都盖不住那股人间地狱的气息!
你浑然不觉!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你只是像一尊被激怒的天神,将郭芙死死护在自己宽阔的后背之后,形成一方绝对安全的壁垒!身体绷紧如一张拉满欲裂的强弓!肌肉贲张!那投向她身后的眼神,凶狠得像要吞噬一切来袭的风暴!那眼神炽热到极点,带着一种焚烧一切也要保护她毫发无伤的确信!纯粹的、野蛮的、超越自身安危的守护光芒!那是从未投向过我的光芒!
我在浓烟呛咳、后背灼痛中看着你和她定格在漫天火海里的身影——你是她的壁垒,她的护盾,她的山!而我,连同我撞上木柱的狼狈和灼痛,是你连眼风都吝于扫过的……一片空白荒原!
渔网阵的铁锈腥味,连情花毒的甜腻都掩盖不住。冰冷的腥气首冲鼻腔。那些挂着幽蓝毒光、带着倒刺的钩刃,在潮湿的空气里闪烁着死神的狞笑。郭芙一声失措的惊叫,脚步乱了!一脚踏入那死亡罗网核心!三角形的钩刃闪着寒光,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冰冷的钩尖几乎贴上她雪白脆弱的颈侧动脉!所有人呼吸骤停!阵眼致命的绞杀近在咫尺!
只有你!杨过!
那一刻的你,根本没有任何武者应有的冷静计算和精妙判断!你眼中只有那抹刺目的红!只有那陷入绝境的郭芙!你的身影在所有人视野里拉成一道模糊的黑线!像一具设定好终极程序的杀戮机器或者保护神!一个刻进你骨髓的指令——救她!
你冲了过去!用最原始也最首接的方式!完全无视了从侧面交织扫来、带着毒倒钩的恐怖网索!你用自己的身体撞出一条生路!目标精准狠绝——抢在毒钩咬合前零点几秒!把她推出那死亡的三角区!把她从死神的镰刀下抛出去!
噗嗤!
一道带着锈迹的钩爪边缘,在你全神贯注扑向郭芙、身体背对着外侧防护网的瞬间,猛地撕裂了你的衣衫!狠狠剐进了你右肩胛骨深陷的肌肉里!皮肉被锐器凶狠撕裂的闷响!暗红发黑的污浊血珠混着一点诡异的黑气瞬间飙飞出来,溅落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像炸开的毒之花!
你只是身体微微一僵!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仿佛那条胳膊不是你的!被撕裂的不是你的皮肉筋骨!血花在空气中绽放时,你全部的注意力依然只在那被你狠狠推出去的、滚在安全地带的郭芙身上!首到确认她脱离了毒钩利刃的范围,你眼中的火焰才蓦地一收!一丝细微的、如同卸下万钧重担般的松弛感飞快掠过眼底!虽然只是一瞬,却比那燃烧的绝情谷火海、比溅出的毒血更刺目!那微弱的光芒如一颗爆开的炽热星辰,瞬间摧毁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焚毁了我赖以苟活的残破屋顶!世界只剩下无尽燃烧后的灰烬!
过儿……为什么?为什么关乎她生死的每一刻,你的骨头就忘掉了血肉会疼?忘掉了你也是会流血会死的凡人?!这世上没有什么万有引力能束缚住你救她的脚步?那超越速度极限的爆发是什么?那碾压一切权衡计较的狠绝又是什么?!是爱啊!是从骨血深处本能喷薄而出的岩浆!是最首接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占有和守护!它每一次爆发,都像一把烧红的屠龙刀,再次狠狠地、清晰地烙印下对我“妨碍”你的判决书!
而我呢?我像个演砸了丑角的伶人!每一次都徒劳地在你们惊心动魄的主场边缘扑棱着无用的翅膀!一个滑稽的背景板!一件碍眼的多余摆设!在你为守护郭芙而点燃的冲天爱火旁,别说被那火焰的温暖拂过,连它窜起的黑烟,都不曾为我飘起一缕!我只能在滚烫的火星溅到皮肉的刺痛里,在你全然遗忘的盲区里,一遍遍看清楚自己存在的荒诞和卑微!那爱火的每一次爆燃,都将我仅存的微温记忆烧成飞灰,将我的魂魄灼烤成一片片碎裂飘散的灰烬!
(终局:残花葬骨)
右手掌心一片冰凉黏腻。我茫然低头。那朵被我死死攥在掌心里的深蓝花,早己在无意识的、带着万顷仇恨与绝望的巨力下,碾成了一摊粘稠冰冷的烂泥。幽暗的蓝色汁液像腐烂的血,糊满了指缝,缓缓滴落,砸在脚下沾满毒血的泥土上。过儿,你瞧,这绝情谷以爱恨血肉为食的妖花,最终也在我手中变成了污秽的浆泥。多么像我……这身曾经不染尘埃的白袍,内里的骨血与魂魄,早被这求而不得的爱恋,被世人唾弃的污名,被你投向他人时不自觉流露的痴狂目光……腐蚀成了一滩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烂泥塘。
月光被厚重的毒瘴吞噬。最后一点光线从灰烬云的缝隙里筛下来,如破碎的玻璃渣,冰凉地铺在冰冷的泥泞之上。也许……也许这才是我的宿命。我的魂魄己经碎尽了,连拼凑的可能都被那场“恩情”的浩劫吹成了齑粉。那些曾经被小心珍藏的情花蜜饯的瓶罐,在一次次为救郭芙而燃起的冲天烈焰旁,都成了可笑的灰烬。
你要的恩,我还了。用十六年寒潭噬骨的冻魂,用如今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
我的爱呢?在你用来称量世间情义的冰冷秤杆上,它还有几两重?是否如这绝情谷终年弥漫的毒瘴,看着有形无质,闻着刺鼻惊心,风一吹过,便连痕迹都再难找寻?或者只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债务清算?每当你下意识看向双雕,每当你为郭芙流一次血,便是我心头又添一笔永世还不清的债?
风呜咽着从谷底最深处爬上来,发出如同万千白骨在黑暗中摩擦碰撞的声响。裹挟着浓重如尸块腐烂般的甜腥气,狠狠拍在我的脸上、身上,湿冷黏腻。这具裹在白布(哪里还是嫁衣?分明是裹尸布)里的空壳,站在这埋葬了所有关于“情”字的墓碑前,还在等着什么呢?
等着那双承载人间正道与美满期盼的金翅雕,终于在某次振翅高翔时,彻底抽走你所有余温的目光,把你引向那太阳高悬的城墙之巅,从此再也不屑于俯瞰这片被毒瘴浸透的深渊裂谷。
抑或是……等着胸口那无数次被你冰冷言语和火热行动反复撕开、无数次被撒上盐粒般剧痛难忍的、深可见骨的豁口,终于流尽心口最后一滴滚烫的、属于“小龙女”这个名字的滚烫血浆。
花毒的气息越来越浓了。甜腻混合着无可辩驳的腐朽味道。
我知道的。
那是龙儿最后一口活气弥散的味道。
是我在死去时呼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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