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起的七月，文欣在崇州岛度过了充实的三十天。文书科的油墨味早己浸透她的衣角，蜡纸油印机卡纸的频率也从每日三次降到了每周一次。午休时，她会和李桂芳她们分享从傅老太太那里学来的椰蓉糕做法，王曼丽虽然还冷着脸，但也会默默把整理好的文件模板推到她桌前。
这天傍晚，夕阳把司令部的红砖染成蜜色。文欣刚把最后一份文件归档，邻桌的小张就凑过来："走啊！供销社新进了上海牌雪花膏，晚了可抢不到！"
两人勾着胳膊往集市走，海风裹着烤鱿鱼的香气扑面而来。岛上的供销社是栋两层小楼，玻璃橱窗里摆着搪瓷缸、的确良布料和铁皮饼干盒，柜台后站着位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正用鸡毛掸子慢条斯理地扫灰。
"同志，要两盒雪花膏。"小张踮着脚敲柜台。男人斜睨了她们一眼，慢悠悠地从货架顶层取下商品："三块二毛八。"
文欣摸出钱包准备付钱，突然瞥见货架角落里的香皂。想起傅老太太总念叨岛上的海风把皮肤吹得干裂，她便指着最上面那排："麻烦拿三块蜂花香皂。"
"那是特供品，你们知青可买不起。"男人冷笑一声，把雪花膏重重拍在柜台上，"要就要，不要让开，别耽误做生意。"
小张涨红了脸："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知青怎么就买不起......"
"呵，拿工分换饭吃的穷酸样，还想买特供？"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上个月就有个知青偷拿罐头，被保卫科抓了个现行......"
文欣攥着钞票的手微微发抖。三十天来积攒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被刁难时的隐忍、深夜加班的疲惫、还有初来乍到的不安，此刻都化作熊熊怒火。"你凭什么羞辱知青？"她猛地拍响柜台，震得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叮当作响，"我们知青顶着烈日修路、熬夜整理文件，哪点比你差？"
男人脸色骤变："小丫头片子，敢在这儿撒野？"他绕过柜台揪住文欣的胳膊，"走！找保卫科评理去！"
小张尖叫着去拉扯，三个人顿时扭作一团。混乱中，文欣的贝壳发卡被扯掉，散落的雪花膏瓶在地上炸开，白色膏体溅满男人的的确良衬衫。
"反了反了！"男人涨红着脸嘶吼，"傅严再不治治这些无法无天的知青，崇州岛迟早要乱套！"
半小时后，文欣和小张站在司令部门口，身上沾着雪花膏和尘土。走廊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文欣听得心脏狂跳——那个供销社男人正拍着桌子大喊："傅司令，你要是不管，我明天就写信到军区！"
"哐当"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傅严阴沉着脸走出来，身后跟着满脸怒容的傅老太太。老人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发抖，看见文欣狼狈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我的乖乖，这是遭了多大罪！"
"奶奶，我没事......"文欣话音未落，傅老太太己经拄着拐杖冲到供销社男人面前。檀木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闷响："张有财，你个势利眼！当年要不是我儿子把你从海里捞上来，你现在还喂鱼呢！"
男人脸色瞬间惨白："傅、傅老夫人，您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傅严冷冽的目光扫过他衬衫上的污渍，"辱骂知青、恶意推搡，还真当崇州岛的规矩是摆设不成？"他转向闻讯赶来的后勤处长："从明天起，供销社由部队接管，张有财停职检查。"
"傅司令！"张有财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我上有老下有小......"
"岛上哪个战士没有家人？"傅严的声音像冰锥，"文欣同志，你说说事情经过。"
文欣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说到"特供品羞辱"时，她看见傅严的眉峰狠狠跳动了一下。等她讲完，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去财务科领五十块钱。"傅严突然开口，惊得众人齐刷刷抬头，"赔偿文欣同志的精神损失。另外......"他从抽屉里取出个红绸包裹的物件，正是文欣被扯掉的贝壳发卡，"小张同志说这个对你很重要。"
文欣颤抖着接过发卡，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上面，贝壳的纹路折射出柔和的光。傅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轻轻擦拭着伤口："走，跟奶奶回家。你傅爷爷让人炖了椰子鸡，就等你呢。"
临出门时，文欣听见傅严低沉的声音："通知各部门，即日起开展作风整顿。崇州岛是战士们的家，不是某些人作威作福的地方。"
暮色渐浓，文欣坐在傅家小院的葡萄架下。瓷碗里的椰子鸡冒着热气，傅老太太正往她碗里夹鸡腿："多吃点，瘦成这样还能打架？"
傅严拿着医药箱走过来，动作生硬地给她处理手腕的擦伤。"以后遇事别冲动。"他低声说，耳尖却微微发红，"但也别怕事。"
文欣咬着鲜嫩的鸡肉，眼眶又开始发烫。月光爬上葡萄藤，将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她忽然明白，在这片海岛上，她收获的不仅是工作和友谊，更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而那些恶意与刁难，终将在爱与正义的浪潮中，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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