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军部办公室的木格窗，在泛黄的牛皮纸文件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文欣握着钢笔的手微微发颤，墨迹在"会议纪要"西个字尾端洇开一小团墨渍。这己经是她今早第三次走神，耳边不断回响着昨夜在傅家老宅发生的一切。
海风吹动司令部斑驳的红砖墙，文欣捏着知青介绍信的手指微微发颤。信纸边角被海水浸过的褶皱还未完全抚平，"崇州岛卫生院"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烫。她望着走廊尽头傅奶奶拄着拐杖的背影，耳畔回响起昨夜在老宅里的对话——当她攥着介绍信，硬着头皮说出"我不懂医术"时，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巧了！我家小傅最头疼文书科缺人手，明儿奶奶带你去司令部！""丫头，这是你的知青介绍信？"傅奶奶戴着老花镜，将那张皱巴巴的纸凑到煤油灯下。文欣攥着衣角，看着信纸上"崇州岛卫生院"的字样，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她这个连感冒药和退烧药都分不清楚的社畜，怎么可能在六七十年代的卫生院立足？种田就更别提了，在现代连绿萝都养死的人，拿什么去伺候庄稼？
"想去种地？"傅奶奶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洞悉一切的光。文欣慌忙摆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自己不会种地？这在以农耕为主的年代简首是笑话；承认不懂医术？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混日子的投机分子。就在她支支吾吾时，老太太突然笑出声："跟我去见严小子！"
此刻回想起来，文欣仍觉得像在做梦。傅家老宅到司令部的石板路不过两里，她却走得脚底发软。月光下，青砖灰瓦的司令部威严耸立，持枪站岗的士兵目光如炬，让她想起在土坡村时，大伯母看她的那种嫌恶又防备的眼神。但当傅奶奶拄着拐杖，中气十足地喊出"严小子"时，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震惊。
此刻站在军部大楼前，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油墨香扑面而来。文欣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指甲缝里还沾着坐船时蹭上的铁锈。她清楚地记得在土坡村，大伯母指着她的鼻子骂"吃白饭的废物"，如今却要堂而皇之地踏入这戒备森严的军部。穿过岗哨时，荷枪实弹的士兵投来审视的目光，让她想起穿越那天在墓地醒来时的惶惑——明明己经逃离了土坡村的困局，命运却又将她推向另一片未知的深海。
"小傅！"傅奶奶的拐杖重重叩在青砖地上。文欣抬眼，正撞见傅严从文件堆里抬头的瞬间。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肩章的银星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昨夜在巡逻艇上，他披着军大衣的样子还带着几分冷峻的温柔，此刻换上笔挺的军装，眉眼间的威严几乎让她窒息。
"奶奶，您怎么来了？"傅严快步绕过办公桌，目光不经意扫过文欣攥紧的介绍信。当看到信纸上"卫生院"的字样时，他眉头微蹙，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文欣浑身紧绷。她突然想起在火车上，他徒手制服劫匪的利落身手，此刻这双手若是挥斥方遒地指挥作战，又该是怎样的雷霆万钧？自己一个连算盘都拨不利索的穿越者，凭什么妄想留在军部？
"这丫头救过我的命，"傅奶奶拉着文欣的手往前一送，镯子在腕间撞出清脆声响，"卫生院哪能委屈救命恩人？文书科不是正缺人吗？"文欣感觉掌心沁出冷汗，偷瞄傅严的表情。他盯着奶奶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喉结动了动，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时，多了几分探究。
"文书科最近确实缺人。"傅严指尖敲着办公桌，军装袖口露出半截腕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文欣盯着他身后墙上的军事地图，那些红蓝交错的线条看得她头晕目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在火车上如天神般救下自己的男人，此刻竟要将改变命运的钥匙交到她手中？
"整理文件、记录会议，偶尔誊写下报告。"傅严的声音没有温度，却让文欣的心脏狂跳不止。不用在卫生院给人抓药，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简首是绝境中的奇迹！但狂喜过后，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真的能胜任这份工作吗？在现代当社畜时，她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而这里的每一份文件都关乎军事机密。
"别担心，我会教你。奶奶年轻那会也当过兵。"傅奶奶的手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几分寒意。文欣抬头，看见老太太冲傅严使了个眼色，后者罕见地别开脸，耳尖微微泛红。这个发现让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松，原来冷峻的副司令，在奶奶面前也只是个听话的孙子。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纸张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文欣仍觉得像在做梦。她指尖抚过泛黄的文件，油墨字迹在暮色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傅严临走前留下的话还在耳畔回响："先整理三年前的海防日志，有不懂的问老李。"可那些密密麻麻的驻军部署、潮汐记录，对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来说，比文言文还难懂。
此刻坐在文书科的办公桌前，文欣翻开一本标着"1973年度海防部署"的卷宗。油墨的气味混着纸张的霉味钻进鼻腔，她小心翼翼地抚平卷起的纸角，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口号声，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动着地面，让她想起在土坡村被大伯母赶出家门的那个清晨，自己也是这样茫然无措地走在未知的路上。
"小同志，这份文件要立刻送到作战处。"隔壁桌的女干事将一摞文件放在她桌上，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文欣点头起身，却在起身时撞翻了墨水瓶。深褐色的墨水在木质地板上蜿蜒成河，她手忙脚乱地抽纸擦拭，心跳几乎停滞。
"我来吧。"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文欣僵在原地，看着傅严弯腰捡起滚落的钢笔，修长的手指在墨渍里蘸了蘸，在废纸上写下"沉着"二字。墨迹未干，他己经利落地将文件整理好，塞进她怀里："路上小心。"
抱着文件走在军部走廊，文欣的脸颊烫得惊人。刚才傅严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让她想起火车上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命运真是奇妙，当初以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如今却成了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关键人物。但这份幸运能维持多久？她着衣袋里的翡翠镯子，那是傅奶奶硬塞给她的"谢礼"，此刻却像块滚烫的烙铁。
回到办公室时，文欣发现桌上多了一本《公文写作规范》，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有不懂的，随时来问。"字迹刚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在火车上不苟言笑的傅副司令，在这本笔记里竟露出了几分鲜活的人情味。
窗外传来归巢海鸟的鸣叫，文欣趴在堆满文件的长桌上，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在土坡村时，她以为只要离开就能摆脱种地的命运，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踏进军部。手指无意识着衣袋里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提醒她这不是梦。傅奶奶临走时塞给她的大白兔奶糖还带着体温，甜味在舌尖化开时，竟让她眼眶发热。
深夜的军部大楼寂静得可怕，只有文欣桌前的煤油灯还亮着。她盯着面前写满数据的表格，突然想起在养老院劝架的那个下午。如果没被推下楼，如果没穿越，此刻她或许正在写字楼里加班，对着电脑屏幕修改PPT。而现在，她却要在这个陌生的年代，用钢笔抄写海防日志，还要小心翼翼地处理文件上的机密信息。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文欣终于完成了第一叠文件的整理。她揉着发酸的手腕起身，在走廊撞见早起巡逻的士兵。对方下意识立正敬礼，让她慌乱地后退半步——这样的礼遇，在土坡村时连想都不敢想。路过傅严办公室时，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他打电话的声音："把卫生院的接收函撤了......对，文书科这边我另有安排......"
文欣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贴着墙壁缓缓走过，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彻底转向，从被大伯母欺压的孤女，到军部文书科的新人，这转变快得让她眩晕。推开档案室的门，新送来的文件堆得像小山，可她望着那些整齐排列的档案柜，心里却涌起一股陌生的豪情——或许，这就是她在这个时代的立足之地。
夕阳西下时，文欣站在军部大院的梧桐树下，看着天边被染成橘红色的晚霞。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渔舟唱晚的歌声随风飘来。她想起初到崇州岛时，自己满心都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命运的不甘。而现在，她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容身之所，甚至...她摸了摸胸口微微发烫的位置，那里藏着一份连她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期待。
夜幕降临时，文欣在傅家老宅的客房里铺开信纸。窗外，月光如水，将整个海岛笼罩在温柔的银纱中。文欣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己经在那个充满硝烟的夜晚悄然改变。而未来，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在等待着她？带着这样的疑问，她渐渐沉入梦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海风卷着晨雾漫进窗户，文欣展开一张崭新的信纸，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她想起傅严临走时留下的那道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期待。窗外，崇州岛的晨钟悠悠响起，惊起一群海鸥。她终于落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如同她此刻逐渐清晰的未来。她想给远在土坡村的哥哥文明写信，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被大伯母赶出家门？说一路的颠沛流离？还是说这个改变命运的奇妙转折？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落下的却是："哥，我在崇州岛挺好的。"
在这个命运转折的清晨，文欣第一次觉得，或许穿越并非一场灾难，而是命运给予她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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