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炙烤着黄土，空气干燥得仿佛能擦出火星。远处，几台笨重的打桩机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大地微微震颤。这里是“清河镇”，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偏远之地。在这里，只有一个叫“阿力”的外乡人，沉默得像块石头。
阿飞——现在他只知道自己是阿力——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和新添的擦伤。他正和另外几个工人一起，将沉重的钢筋从卡车上卸下来，一根根扛到指定的位置。每一根钢筋都压得他肩胛骨生疼，肌肉纤维在极限下呻吟。这正是他需要的。只有这种近乎自虐的体力透支，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废弃工厂里凝固的血泊，忘记录音机里那声引爆他整个世界的“是我”，忘记小雅眼中那片沉重的空白。
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他毫不在意。工头老张叼着烟卷，眯着眼看着这个不知疲倦的“阿力”，心里嘀咕：这小子，力气大得像头牛，可眼神怎么总像死了爹妈一样晦气？不过，肯干活，不抱怨，这就够了。
收工哨响，工人们一窝蜂涌向工地旁搭起的简易棚子。阿飞落在最后，走到水龙头下，拧开，将头首接伸到冰凉刺骨的自来水下猛冲。水流冲刷着汗水和尘土，也试图冲刷掉脑海里翻腾的画面：小雅在孤儿院门口怯生生的样子，爆炸的火光，陈默疲惫的脸……他甩了甩头，水珠西溅。
他没有去工棚吃饭。从怀里摸出用油纸包好的、硬邦邦的馒头，就着凉水慢慢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工地围墙外几百米处的一排低矮平房——清河镇孤儿院。这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奢侈”。每个月发工钱，他会匿名将大半塞进一个写有“给孩子们加餐”的信封，悄悄塞进孤儿院锈迹斑斑的信箱。
那里有个叫小雨的女孩，七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眼睛很大，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每次阿飞远远看到她在院子里玩，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敢靠近，怕自己身上的尘土和血腥气玷污了那份纯净，更怕从她眼中看到另一个早己湮灭在火光中的小小身影。
“阿力！阿力！快来！出事了！”一个年轻工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都吓白了。
阿飞眼神一凛，扔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像猎豹般冲向事故点。是一处刚挖开的基础坑，深近三米。支撑模板的一根横梁不知为何突然断裂，沉重的模板连同上面堆放的沙石正轰然倾斜，眼看就要将坑底一个吓傻了的年轻工人活埋！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发出惊呼。
阿飞没有任何犹豫。他像一道离弦的箭，在模板彻底砸落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了坑边。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他眼中只有那个工人惊恐的脸和泰山压顶般的阴影。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瞬间爆发！他没有跳下去——那来不及。他左脚猛地蹬地，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侧旋，右腿如同钢鞭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在那根断裂横梁的根部！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本己断裂的横梁根部被这股非人的巨力彻底踢碎！倾斜的模板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轰然砸落的轨迹硬生生被改变，擦着坑边工人的头皮砸在旁边的空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站在坑边、胸膛剧烈起伏、右腿还保持着侧踢姿势的男人。他刚才的动作太快、太猛、太……不像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那瞬间爆发出的杀气，让离得近的几个工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被救的工人在坑底，裤裆湿了一片，劫后余生地嚎啕大哭。
工头老张最先反应过来，他扔掉烟头，快步走过来，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阿飞，尤其是他那条此刻微微颤抖、肌肉线条贲张的右腿。“阿力……你……”
阿飞缓缓放下腿，刚才那瞬间的凌厉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副沉默麻木的样子，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他避开老张探究的目光，低头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没事了。”声音沙哑。
“好！好身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是镇上有名的混混头子，外号“疤脸”，带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弟晃悠过来，显然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疤脸叼着牙签，贪婪的目光在阿飞精壮的身躯上扫视，最后落在他那条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的腿上。“真他妈够劲！兄弟，窝在这破工地搬砖屈才了！跟哥混，保你吃香喝辣！”说着，伸手就要拍阿飞的肩膀。
阿飞肩膀微不可查地一侧，疤脸的手拍了个空。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让疤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底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那眼神，疤脸只在亡命徒脸上见过。
“没兴趣。”阿飞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他不再理会疤脸和他手下不善的目光，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破旧外套，拍了拍土，转身走向自己的工棚，留下身后一片复杂的目光和疤脸脸上逐渐变得阴沉的狞笑。
麻烦，终究还是嗅着味道找上门了。阿飞知道，他试图用汗水浇筑的、脆弱的平静生活，从这一刻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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