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和铁锈的味道，狠狠灌进陈默的肺里。他弓着背，肩上压着百斤重的缆绳卷，粗粝的麻纤维摩擦着他早己磨出厚茧的肩膀。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犁出几道泥沟。这里是东港三号码头，远离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只有永不停歇的装卸机轰鸣、货轮沉闷的汽笛，以及像他这样沉默的“陈工”们。
三个月了。“枭”的帝国在媒体的狂欢中崩塌，吴世雄那张扭曲的脸成了正义的注脚。沈墨的名字出现在社会版的角落，标题是“英勇卧底重伤昏迷，生命垂危”。老鬼，则被官方追授了一个不痛不痒的“优秀线人”称号，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只有文字描述里一句“不幸殉职”。尘埃落定？陈默扯了扯嘴角，尝到汗水的苦涩。那场“无痕”的风暴，刮走的只是表面的污垢，留下的，是深埋地下、更加腥臭的淤泥，以及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伤痕。
他用尽全力，将缆绳甩上指定位置，肌肉传来撕裂般的酸痛。只有这种纯粹的、耗尽体力的劳作，才能短暂地麻痹那日夜啃噬灵魂的愧疚。阿飞的眼神，小雅的泪水，林薇屏幕上倒映的苍白，老鬼烟盒的冰冷触感，还有那声穿越十年的“对不起”……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他赢了，赢得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副沉重的躯壳在泥泞中喘息。
午休的汽笛尖利地响起。工友们吆喝着涌向简陋的工棚。陈默落在最后，走到码头边缘的阴影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里面是最劣质的烟丝。打火机咔哒几声，才窜起微弱的火苗。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却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目光投向远处海平面，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像他此刻的人生。
回到那个用木板和石棉瓦搭成的、仅能容身的窝棚，陈默从床板下摸出一个老旧的、屏幕碎裂的备用手机。这是他连接“过去”的唯一窗口，也是巨大的风险。他谨慎地开机，连接上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公共WiFi节点，快速浏览加密新闻聚合器。关于“枭”案的审判进展缓慢，牵扯太广，阻力重重。保护伞的名单（沈墨用命换来的U盘内容）似乎石沉大海，只抓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一条不起眼的短讯引起他的注意：据传，“枭”集团部分未查明的海外资产流向不明，疑遭“技术性清零”。
技术性清零？陈默眉头紧锁。这手法……他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窝棚那扇薄薄的木板门被轻轻叩响，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陈默瞬间警觉，肌肉绷紧，手无声地滑向藏在枕头下的军刺。门外没人应声。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只有海浪声和远处的机器轰鸣。他缓缓拉开门栓。
门口空无一人。地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毫不起眼的牛皮纸包裹，没有任何寄件信息。包裹很轻。陈默用军刺小心翼翼挑开胶带，里面没有炸弹，没有粉末，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被压得扁扁的、印着模糊山水画的硬纸烟盒。
老鬼的烟盒！
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认得烟盒边缘那道被利器划过的旧痕。他颤抖着拿起它，触手冰凉。烟盒似乎被特殊处理过，异常沉重。他摸索着，指甲在边缘缝隙处用力一抠——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弹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加密芯片，以及一张折叠的、边缘毛糙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用一种陈默熟悉的、潦草却透着油滑劲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人情未了，债主上门。小心‘暗河’。
暗河？
陈默捏着纸条和冰冷的芯片，站在狭小、充斥着汗味和霉味的窝棚门口，咸湿的海风灌进来，吹得纸条簌簌作响。阳光从破败的窗口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骤然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眸。
老鬼的债……终究还是找来了。而这“暗河”，听起来，比“枭”更幽深，更冰冷，更……无痕。
余烬之下，暗流己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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