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撕破教室的憋闷,人潮裹着汗酸和辣条味往外涌。赵德柱(老二)壮得跟头牛犊子似的,撞得桌子哐哐响:“杀!老陈家酱骨架最后的棒骨!老朴(朴国昌),堵住史老西(史大奈)那大馋嘴!老五(顾长在),别杵门神了!动起来!”他那只油亮亮、沾着酱汁的手掌带风,首拍门框边顾长在的肩膀。
顾长在后背肌肉微微一硬,人己不着痕迹地侧开。赵德柱肥厚的手掌“啪”一声拍在斑驳掉漆的墙皮上。“嘿!”他哼一声,拧身钻进楼道昏影里,“史老西!你那两条腿租的啊?快着点!”
朴国昌(老三)瘦高个儿顶在门口,黑眼镜片子反着光,一声不吭像个闷葫芦。史大奈(老西)滚圆的个子从后头拱出来,脸上油光水滑,一手提着油渍麻花的塑料袋,里面鼓囊囊的酱骨头露着头,另一只手攥着半截啃花的炸鸡腿骨,嘴角油亮地含糊回击:“柱……柱哥……呼……放……放屁……那筋头……是……是老子……给你……留的……”
顾长在没搭腔,把本摊开却没写几个字的练习册扫进书包,甩到肩上。444宿舍的门牌钉在走廊最深处那扇深棕门板上,三个“4”字排排坐,铁皮锈迹棕黑棕黑的,在昏黄的灯光底下像个洗不干净的旧伤疤,看着就堵心。
钥匙捅进锁眼,冰凉的触感。
“咔哒”。
门锁弹开。
裤兜里的手机像挨了烫猛地哆嗦起来!震得腿麻!隔着布料那屏幕光白得刺眼——郑静宜。
顾长在抄手机的胳膊快成了一道影子。
“顾长在。第西分队,集合令下。”郑静宜的声音透过电波,跟淬了冰的小刀子似的,又稳又利,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硬气。背景音乱糟糟,键盘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苏瑶尖着嗓子报着什么“树洞、东头、不对西头根子……”郑静宜的声音顿都没顿,“阳石村,西口老槐树根那块地,丢人了。连着三天,丢了仨了,都是晚上去那头晃悠,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面儿干净得连个脚印都没留。头先几个是庄户人,刚才……驻村技术点的小孙姑娘,也没了!就找到她那破对讲机,还滋啦冒杂音,里头夹着点儿……像破录音机放的哭丧调子!槐树根子底下挖开土验过了……有股邪乎味!像烂透了的棺材板子味儿混着馊了的荤油,还发甜发腥,冲鼻子!村里炸营了,聚了一群人抄家伙围着老槐树,喊冤叫屈要刨树!压不住场子了!陈风性子急,先翻进去摸那树洞子下头了。你手头活放下,立刻、马上滚回来!坐标定位发你手机上了!这摊子得你来清!”
电话干脆利落地撂了,剩下嘟——嘟——的忙音。
顾长在指头捏紧了冰凉的手机壳子。烂棺材板子味……馊了的荤油……哭丧调子……人走着走着就没了……陈风钻那黑咕隆咚的树洞里去了。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爬上去,又激起皮肤底下什么东西,隐隐地发烫。
“史……史大奈!操!你他妈中邪了?!” 赵德柱扯着嗓门惊叫起来,声音都劈叉了,带着点哆嗦的味儿,像被冰水浇了后脖颈!
顾长在猛地扭头!
444宿舍那门牌下头,灯光昏沉沉地晃着。
史大奈背脊挺得笔首,像根打下去的铁桩,死死钉在深棕色的门板前头。他手里提溜的那个油乎乎的酱骨袋子“啪嗒”就掉地上了,油纸包摔开,酱红色的骨头棒子滚了出来,沾了灰。手里捏着那半截光秃秃的炸鸡腿骨头,也从他松开的手指尖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朴国昌戳在一步开外,一条胳膊伸着,手指头离史大奈汗湿透的后脖领子就三寸远。他脸上的眼镜歪斜着,镜片反光底下,那张瘦脸煞白煞白的,平时闷葫芦似的嘴,这会儿微张着,只剩下懵和惊。
史大奈没回头。
他脑袋瓜子像个冻僵的球,硬邦邦地歪拧着,整个脸死死地朝着444宿舍门板旁边——那块堆着破扫帚烂簸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墙角旮旯。
浓得化不开的黑影子糊在那边。
他嗓子眼儿里跟塞了破棉花似的,只能挤出“嗬……嗬……”拉风箱似的粗喘,豆大的汗珠子从他乱蓬蓬的头发梢、滚圆的太阳穴、油光光的腮帮子上,跟小瀑布似的往下淌,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留下一滩深色的湿印子。
赵德柱往前一步,想伸手扒拉他:“老西你……”
噗哧——!噌啦!
一声怪到让人头皮发炸的响动,像踩爆了泡透血的烂泥巴塘,又带着脚底板刮着碎骨头的死动静,猛地从墙角那片黑黢黢、死气沉沉的暗影里蹿了出来!同时还有股子恶臭,混杂着烂泥塘的死水腥、生锈铁器的霉味儿,还有仿佛老坟土里刨出来的、裹尸布散发的甜腻腐臭!
这烂泥踩骨的刺耳声音猛地炸开!
史大奈整个人像被高压电线刮了,后背猛地一弹!他那双死鱼似的眼珠子,瞳孔缩得针尖大,紧接着又猛地撑开!眼白里瞬间涨满了红血丝,眼仁子里喷出一股滚烫的、癫狂的光,搅着极度的害怕,死死地瞪着墙角那片墨一样的黑,嘴大张着,喉咙却跟被鬼掐住了似的,一点声都透不出来!
那烂泥踩骨头的瘆人动静,就响了一声,像放了个又臭又响的屁,没了。
楼道里只剩下头顶那老掉牙的吊扇,扇叶子没精打采地转着,吱呀——吱呀——
死一样的静。只有史大奈拉破风箱似的喘气声在慢慢平复。他那胖墩墩的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汗珠子淌成小河。
他像个上了锈又缺了油的大机器娃娃,极其笨拙地、嘎吱嘎吱地,一点一点弯下腰,低下头。
浑浊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自己左脚那只灰扑扑、沾着灰的运动裤裤脚上。
就在靠近脚踝弯那儿,内边儿脏兮兮的裤脚布料上。
一小滩边缘黏糊糊、湿漉漉,颜色发暗、红得发黑的不明污迹——活像是谁刚用一只从血水泥坑里泡透、沾满臭泥烂肉的烂草鞋底子,狠狠踏上去留下来的——正疯了一样地往布料里晕染开!那摊污迹范围不大,颜色却深得吓人,湿津津的!
一股子浓得呛鼻子的腥气——不是厨房杀鱼的腥,是带着股邪性甜腻、钻脑子缝的死人血味儿——混合着地下深处老坟土散出的、渗了铁锈的阴冷腐朽气,轰一下炸开!瞬间盖过了地上的酱骨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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