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日凌晨,砖塔胡同的雪粒子扑在老槐树的皲裂树皮上,煤炉台的铁皮青蛙们被雪覆了半身,像一排戴着白帽子的守岁人。柳建国用工具钳夹起通红的煤球,火星溅在他工装口袋的千禧年纪念章上,映得“2000”字样忽明忽暗。招弟蹲在炉前给小夏换棉鞋,女儿的虎头鞋边挂着林大为新做的雪花齿轮挂饰,在晨光中轻轻转动。
“老七!”念弟的靴子踩过煤渣地,皮夹克上的谢霆锋贴纸被雪水洇开一角,“巷口音像店在放《相约98》,咱们去录磁带啊!”柳星禾从煤棚后钻出来,马尾辫上的向日葵发卡挂着冰碴,手里的复读机缠着陈瑞阳送的红色磁带——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星禾的歌”。“姐,”她呵着白气,睫毛上凝着雪花,“等我考上艺术院校,要把老槐树写进歌词里。”
柳奶奶拄着拐杖挪到窗台边,银簪子换成了红珊瑚坠子,供桌上的玉米饼旁多了盘饺子——这是张桂兰偷偷学的广东做法。“桂兰,”老人用拐杖敲了敲窗框,“把藏在煤堆里的苹果拿出来,跨年要吃‘平安果’。”张桂兰掀起围裙擦手,围裙口袋露出半截星禾的声乐考级报名表,那是她用陪嫁银镯子换的报名费。
林大为的帆布工具包蹭着雪粒进门,羽绒服内侧口袋掉出张深圳机械展的门票。“给煤炉台做了防烫围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用的是报废机床的边角料。”陈瑞阳紧跟着进来,西装换成了藏青色羽绒服,BP机换成了翻盖手机:“柳姐,区里的千禧年普法游园会缺志愿者......”话未说完,小夏己经拽着他的衣角往老槐树跑,那里摆着来弟从广州带回的电子灯笼。
星禾跪在老槐树下,用林大为送的铅笔在雪地上画五线谱。树皮上的刻痕“千禧之星”被雪填满,旁边新添了行小字:“柳星禾要当大明星”。树洞里的八个铁皮青蛙被她摆成扇形,最小的那只青蛙肚子朝上,映着她冻红的鼻尖。“老槐树,”她对着树洞呵气,“等我开演唱会,第一个给你唱《谢谢你的爱1999》。”
正午的阳光漫过煤炉台时,柳家的彩电正播着千禧年庆典。来弟的服装店提前歇业,她穿着带亮片的牛仔裤,手机挂着“七仙女”旗舰店的钥匙扣,账本里夹着林芳从珠海寄来的演出票:“大姐,广州的模特公司邀老七试镜呢!”迎弟支着画板坐在炕上,画布上的《煤炉千禧》多了道流星,钛白色颜料勾着星禾仰脸看烟花的轮廓。
接弟的法院制服换了新肩章,公文包里端端正正躺着《新婚姻法》手册,再也没掉出过演唱会门票。“今晚的普法灯谜会有儿童场,”她给小夏系上防走失绳,“正好带丫头去认认法律标语。”盼弟的军装口袋露出半封家书,陈锋在边疆寄来的雪莲花标本被夹进了星禾的歌词本:“老七,这朵花比舞台灯光还亮。”
煤炉台上的搪瓷缸炖着银耳莲子羹,张桂兰往星禾碗里加了块冰糖:“润润嗓子,下午去录像厅录翻唱带。”柳建国摸出个铁皮青蛙,这次用的是千禧年纪念币边角料,青蛙背上刻着“星禾”二字。“爸给你攒了点钱,”他把青蛙塞进女儿手心,工装口袋的断发里混着几根银白,“够买个好点的麦克风。”
念弟突然指着电视欢呼:“谢霆锋!”画面里的歌手穿着银色夹克弹吉他,星禾的眼睛亮得像煤炉火星。林大为摸出扳手,在老槐树刻下“星禾加油”,念弟用口红给字描边——那支口红是陈瑞阳从上海带的“千禧限量款”。小夏摇摇晃晃跑过去,却撞翻了炉台上的铁皮青蛙,八个青蛙滚成圈,最小的那只正好指着星禾的倒影。
暮色染透胡同时,胡同口的录像厅支起了露天屏幕。念弟的乐队弹唱着《中国人》(刘德华),吉他弦在雪夜里振出细碎的雪花。接弟的普法摊位围满街坊,灯谜纸条用红绳挂在老槐树枝上,小夏踮脚摘了张:“什么法最保护小朋友?”盼弟抱着她晃了晃:“《未成年人保护法》呀。”
招弟坐在煤炉前给星禾缝演出服,布料是用柳奶奶的旧被面改的。林大为帮她递剪刀时,不小心碰掉了她腕间的齿轮手链。“深圳的分厂......”他弯腰捡拾,镜片后的眼神躲闪,“有个儿童机械启蒙项目。”“小夏该去看看。”招弟头也不抬,针线在布料上走得飞快,“老七的试镜录像,我想寄给广州的林芳姐。”陈瑞阳靠在煤棚上听着,手机屏幕亮起:“柳姐,律所可以帮星禾做演出合同公证。”
柳奶奶在供桌前摆了九盏小橘灯,每个灯旁放着铁皮青蛙。“活到千禧年,才知道日子能甜成蜜,”她往搪瓷缸里泡着女儿们寄来的南方水果干,“当年骂你们是‘赔钱货’,现在想想......”张桂兰握住母亲的手,发现老人指节上多了道裂口——那是偷偷给星禾绣演出鞋垫时扎的。胎发本里,星禾的胎发旁贴着谢霆锋演唱会门票的票根,那是陈瑞阳用三张普法讲座门票换的。
零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煤炉腾起的热气与雪花在空中相撞。星禾站在老槐树下,把复读机放在“千禧之星”的刻痕旁,磁带转动的声音混着胡同里的倒数声。“五、西、三......”她攥紧手里的铁皮青蛙,雪花落在复读机的按键上,像撒了把星星。当“2000”的欢呼声响起时,树洞里的青蛙们突然发出清响,惊飞了枝头的雪团,却惊不醒砖塔胡同里这个被煤炉温暖包裹的千禧夜。
拆迁公告被风吹落在煤炉台上,“砖塔胡同文化保护”的红章下,星禾看见“文创产业园”的规划图上,老槐树被标成了“历史地标”。柳建国把工具钳放进星禾的行李箱,里面还有招弟的刻字扳手、来弟的电子表零件、迎弟的煤渣画笔。“丫头,”他摸着女儿的头,工装口袋里的断发换成了星禾的演出录像带,“不管去哪儿,煤炉台永远给你留个位置。”
招弟抬头看老槐树,雪光中的刻痕像一串正在生长的星星。小夏举着雪花齿轮追着念弟跑,银铃般的笑声撞在煤炉台上,惊起一群麻雀。星禾翻开歌词本,在《千禧星愿》里写道:“老槐树的雪窝里藏着八个会唱歌的铁皮青蛙,最小的那只教会我——只要煤炉还烧着,星星就永远有生根的地方。”远处的录像厅传来谢霆锋的歌声,混着煤炉的烟火气,在千禧年的第一缕晨光里,酿成了砖塔胡同里最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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