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精神病院藏在一座深山的褶皱里,院墙高耸,树影压得天色都低了一截。外人难以靠近,这正合有钱人的心意。
简言是夜里被送来的,天没亮,雨也未停。她坐在车后座,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风衣,脚在外,冻得通红。司机不说话,前座上有一只被遗忘的娃娃,脸朝后,空洞的眼睛与她对视。简言望着它,想起什么,但转眼又忘了。
车在灰白色建筑前停下。院门缓缓打开,穿白制服的护工鱼贯而出。带头的是一位神情温柔的女人,三十多岁,叫何瑶,是她的专属护工。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旁边的男护工低声问。
“记得一些。挑着记。”何护工没看他,只弯下腰,轻轻握住简言的手,“简小姐,我们到了。”
简言没有动。她的眼睛湿湿的,像鹿。她不是不想动,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就是那个跳湖的女孩?”
“是她。”何护工温声回应,“简家的小女儿。媒体上没爆出来,压下去了。听说她妈妈当着她的面自焚,她爬出来后一句话没说。几天后自己跳进了花园的池子里,被佣人救了。”
“这地方真是给有钱人做的梦境,疯都疯得体面。”
简言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她只觉得脑子里有雾,脚步飘得像不属于自己。她被轻轻牵着,走进那座雪白的塔楼。
走廊很长,地砖一尘不染,每一步都带着回音。墙壁挂着色彩柔和的画,画上是小猫、小狗、小女孩在阳光草地上笑着,像假的童话。
她的房间在最南侧,窗很大,能看见远处雾蒙蒙的山。
“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何护工为她铺好被子,指着书桌上的水杯,“渴了就喝水,累了就躺下。不用担心这里的人,他们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简言轻轻地问,声音很小,像羽毛落下。
何护工顿了顿,笑了:“是啊,你会慢慢适应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里的“适应”不是普通意义的适应,而是被迫认同。这座白塔是一个被美化的牢笼,里面的每一扇门后,都藏着一座孤岛。
简言没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她不敢问。
午餐时间,简言被带到公共餐厅。
那是一间色调温暖的大房间,有香气飘散。餐桌边坐着各种漂亮的病人:少女穿着亮片裙子,男生戴着手工眼镜,像某种舞会过后的幻觉。
简言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规规矩矩拿起餐盘,却不知如何动手。
“新来的?”一个声音忽然落下,带着轻飘飘的笑意。
她抬头看见一个男人靠在桌沿。他看起来有些稚气未脱,却比所有人都看起来危险。他的眼睛弯弯的,像对猎物有极大兴趣的猫。
“我叫林今岁。”他歪头笑,“你叫什么?多大了。”
“……简言,十八岁。”
“简言?”林今岁低声重复一遍,忽然笑出了声,“真是个干净的名字。听说你跳过湖?”
简言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勺子都差点拿不住。
“别怕,我不咬人。”他说着,轻轻伸出手指,拨了拨她面前那杯果汁,“你长得像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兔子,它很胆小,后来被狗吃了。”
“林今岁,不许吓人。”何护工出现了,拉起简言的手,“我们去外面坐坐。”
林今岁没生气,反而朝她摆了摆手:“别担心,你的新朋友很多。我等你。”
简言没敢回头。她跟着护工走出餐厅,脑子里却还在回荡那只“被狗吃了”的兔子。
当晚,她睡得极浅。
梦里她回到了那栋别墅,妈妈披着睡袍坐在窗前,轻声唱着歌,火光从她身上升起,像一朵灿烂的花。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好闪过一道人影。她睁大眼,心脏猛跳。
那是个穿着病服的男人,站在走廊的尽头,对着玻璃窗的反光微笑。他的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和镜子说话。
简言不敢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漂亮得不像真的人。他对着镜子说:“你看她来了……她不觉得我们奇怪,她看我们,就像看风景。”
下一秒,他扭头看见她。
她猛地关上了门,反锁。
窗外是高墙,玻璃倒映出她苍白的脸。
这一夜,她再也没睡着。
她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人,还是镜子里的另一张脸。
而她知道,这个地方,叫“白塔”。
但没有人告诉她,白塔的门,一旦关上,就永远不会再为她打开。
——
简言是在一个阳光并不温暖的早晨醒来的。
她靠在窗前坐了很久。窗外的山色模糊,像一幅未晾干的水墨画。整个病院寂静得过分,只能听见鸟类偶尔穿过枝头的动静,远处隐约传来风吹动铁门的低响。
她穿上拖鞋,走出房间。何护工不在,她便顺着走廊缓缓向前走。
白塔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它像是一座层层相扣的迷宫,墙壁上没有标识,每条路都一模一样。光线明明亮着,却总有种梦境般的昏暗感。
她经过了几扇门,有的紧闭,有的虚掩。门后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与另一个人争吵。她脚步更轻了些。
在一处铺着灰地毯的长廊尽头,她看见了那名青年。
他穿着标准病服,却走得极稳,一手插兜,一手端着一杯茶。他有极漂亮的面容,像精心修饰过的雕塑——但那并不是简言注意他的原因。
而是他走路时,总是在看一旁的玻璃墙。
玻璃墙内是空无一人的候诊室,但他的眼神专注极了,像那里面站着某个他热爱的、甚至崇拜的人。
“……你又在偷看他。”他低声说着,嘴角浮出不屑的笑,“你这个虚伪的影子,我才是真正的存在。”
他对着玻璃轻笑,又忽然神情一冷:“闭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嫉妒我?当然,你们都嫉妒我。”
简言怔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该退回去。但那青年忽然像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她。
西目相对。
“是你。”他语气轻轻的,几不可闻,“昨天你在偷看我。”
简言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了。那种笑容不带攻击性,却莫名令人不安。
“倾慕我的容貌是正常的,毕竟我可是沈既明。是这个世界最完美的存在,所有人都应该在我面前羞愧的低下他们丑陋的脑袋。除了镜子里的这些家伙,谁也不配被我看在眼里。你可以记住我——不过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我们都很出色。”他顿了顿,又抬起杯子,朝她做了个敬意的手势,“欢迎来到白塔的,无知的少女。”
“……我叫简言。”
“我知道。”他说,“昨天我听见一个傻子在说你,那个自己以为是国王十分恶劣的家伙。他很吵,但消息灵通。”
简言低头,轻声问:“你在和……谁说话?”
“在和他们说话啊,你看不见他们吗。”沈既明笑得更加灿烂了,手指着镜子。“他们都在我身边啊。”
他轻轻贴近玻璃,嘴唇贴着冰冷的表面低声道:“别妄想她会喜欢你们,有我在这里,她怎么可能看得到你们这些家伙。”
简言僵着站在原地,分不清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你可以继续走。”沈既明侧过脸,“这地方很大。藏了很多好玩的呢。”
简言点头,继续走。她没敢回头。
白塔的中心有一座空庭。绿植繁茂,人工天窗映下来的光如教堂顶端的神光,静谧而神圣。中央是一座雕塑:一头倒吊的白色鹿,角被折断,仰望天空。
简言在花坛边坐下。
不远处,一个青年正蹲在地上,用针线给一只布娃娃缝眼睛。他手法娴熟,动作却带着一点刻意的残忍。是昨天在餐厅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缝好了你就看不见了。”他低声对布娃娃说。
简言刚准备起身离开,那人忽然抬起头,看向她。
“你在看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针锋插入空气。
“……我不是故意的。”
他站起来,手里还拎着那只眼睛缝错位的布娃娃。他不高,但站姿极具攻击性,像某种警觉的幼兽。
“我记得你,你叫什么来着?”他盯着她,一双眼像是会咬人的猫。
“简……简言。”
“你是不是怕我?”他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是……只是……你不太高兴。”
“错了。我很高兴。”他把布娃娃高高举起,像示威一样甩了一圈,“你知道吗,我的狗昨天把一条锦鲤咬碎了,骨头都没剩。可它还是高兴地冲我摇尾巴。”
“……”
“我叫林今岁。”他低声道,“你不用怕我,但千万要记得绝对不能和我撒谎啊。”
他忽然又笑:“还有,别靠近那个自恋的家伙,他有毛病。”
简言点头。她不知道他口中的“毛病”指的是什么——她不敢细问。
“喂,简言。”林今岁走了几步,又回头,“你想不想看看猫杀老鼠?”
她愣住。
“我房间有只猫,它杀得很干净,一口一个,还爱玩尸体。”
她张口,却说不出话。
“你可以过来看看,我不拦你。”他说完,转身走进那片藏在绿篱背后的楼区。
简言没跟上去。她坐在原地,觉得阳光明明落在脸上,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地方没有时钟,白天与黑夜都像幻觉。她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只知道从那天起,她慢慢习惯了不去问问题。
空庭之外,是更多的门、楼梯、幽深走廊,还有那些看着她微笑,却各自藏着利齿的青年们。
而这一切,杨护士长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办公室里,翻看那天的记录本。
——> 简言:适应力中上,倾向回避性反应。无攻击倾向,对他人表现出浅层信任。
——沈既明:情绪稳定,进入“镜像周期”,与“赤”人格发生口角。午后出现“溺爱型人格”片段。观察中。
——林今岁:表现出良好情绪控制,继续观察其对新病人简言的兴趣来源与潜在控制欲。
杨护士长咬着笔杆,写下结语:
—> 天气晴,风弱。动物们开始靠近彼此,彼此试图嗅出味道。
她抬头,笑了一下。
白塔从来不乏热闹,这也是她热爱这片疯魔之地的原因。她喜欢看着这些疯家伙。甚至每次有新人加入她都会为此兴奋。
啊——可真是愉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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