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塘在医院最深处。
那是一块被废弃很久的温室花园下的人工池,水面如同一面老旧铜镜,蒙着一层暗绿色的苔藓薄雾。西周的玻璃顶棚早己碎裂,藤蔓和霉菌从钢骨缝隙中疯长出来,像病人未剃干净的头发。
水边残留着儿童乐园的痕迹——一架生锈的秋千,一台腿断了的旋转木马。风吹过时,它们“吱呀吱呀”地响着,像是从死人嘴里钻出的童谣。
林今岁牵着简言的手,脚步轻快。他像是要带她去看一场烟花,而不是带她来对着水面布设死亡的盛宴。
“我们要在这里,等‘他们’来。”他说着,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早己准备好的鱼线。
线是黑色的,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细得像头发,却滑腻如蛇皮。他将一条缝合过的小鱼挂上去,动作轻柔,仿佛给娃娃戴上一只耳环。
“他们是谁?”简言低声问。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风景吸引,还是林今岁眼底那片疯狂的月光吸引,总之,她没有离开。
“那些住在水底的客人。”林今岁回答,声音轻得像梦话,“他们不属于这个医院,也不属于人类……但偶尔会从水里出来,看看上面有什么。”
他将鱼线抛入水中。
“你做的鱼那么漂亮,应该会被喜欢。”
简言站在水边,脚下是一片碎玻璃和湿软的泥土,仿佛她己经不知不觉踩进了别人的梦境。
林今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瓶子里装着琥珀色的液体。他拔开瓶塞,将液体缓缓倒在水中。
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诡异的涟漪,那些涟漪是黑的,慢慢扩散,像某种沉睡的巨大心脏正在苏醒。
“这是引诱他们的药水。”林今岁解释,语气带着孩子般的兴奋,“你知道吗?他们不喜欢光亮,不吃新鲜的,只对旧的、发酸的、腐坏的‘美丽’感兴趣。”
“简言。”他抬起头,轻声唤她的名字,“你有时候,看起来就像他们喜欢的样子。”
简言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忽然,“啪嗒”一声。
鱼线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抓住了。
水面开始咕嘟咕嘟冒泡,那些气泡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彩色油膜,像污水坑里的虹光。在那团气泡中心,有什么黑漆漆的、长着许多眼睛的东西缓缓浮出水面,又快速潜了下去。
简言几乎尖叫出声,但林今岁却发出一声低笑。他看起来太开心了,脸上仿佛点着什么奇异的光。
“看到了吗?他们喜欢你的鱼饵。”
鱼线被拖得咯咯作响,那不是鱼的力量,更像是一只手,瘦长冰冷的手,在抓着线头缓缓往水底拖。
“接下来是仪式。”林今岁从地上拿起第二条鱼,“我们一共准备了七条,每一条都必须被‘吃’完。”
“你记住,不能反抗。你只要站在我旁边,他们就不会来抓你。”
简言忍不住问:“那如果我一个人呢?”
林今岁的眼神忽然暗了一瞬,他低头轻笑,像是在忍住什么情绪:“一个人?那你会被拖下去的。他们不分昼夜,只要嗅到你……就会缠着你。”
“为什么?”
“他们孤独。”
西周的空气忽然冷了下来,像是整个温室花园被封进了一口巨大的冰箱。第二条鱼也被拉下去,水面浮起一点点鲜红的血丝,像极了某种仪式的红封泥。
林今岁忽然转过头,对简言说:“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他眼神里带着极端的柔情与疯狂,“这是专属于你和我的秘密。如果以后你再害怕,我们就来这儿钓鱼,好不好?”
简言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很害怕,但却有着无端的兴奋。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分辨林今岁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她只是点了点头,像一只陷入蜘蛛网的蝴蝶,在束缚中微微颤抖。
在他们身后,那些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浮动,眼睛一只一只地睁开,像一场来自深渊的欢迎仪式。
而林今岁,正轻声哼着:
> “鱼儿鱼儿水中游,水底藏着谁的手?
小虫虫钻鱼肚,鱼肚开了梦开口……”
——
林今岁蹲在湖边,神情专注地盯着黑色水面,手指轻轻拂过漂浮的鱼线。他侧脸被天光染出一圈柔和的轮廓,像是绘本里的少年王子。
简言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说话的声音始终轻飘飘的,像是从童话里抽离出来的一丝气息,带着不合时宜的纯真和梦呓。他用“我们要请客人吃饭”形容钓鱼,用“他们会寂寞”来解释那些潜伏水下的异样生物。他说自己讨厌医院的白墙,因为那是“没有画画的童年”。
他的语调轻柔、温和,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
但正因如此,才让简言越发觉得不安。
他不是真的天真,而是在用天真掩盖别的东西——一种破裂的逻辑,一种童话皮囊下的错乱与空洞。
他很像一个孩子。
“今岁……”简言低声唤他,“你几岁了?”
林今岁偏过头,冲她笑了笑:“我比你大。但如果你想让我小一点,也可以。”
这句话像是一把冰锥,从简言的耳朵缓缓钻入脑海。
她终于意识到,他并不在意真实,只在意“你希望我是什么样”。
他的世界可能早己崩塌,他只是用这些天真的词汇搭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永不结束的游乐园。
这就是他的“病”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
简言警觉地转过头,看见温室另一头的铁门正在缓慢开启。
几个黑衣护卫,步伐整齐地从林荫掩映处走来,身上配有消音枪械和精神镇压装置,像是专门为收容高危险患者而动员的紧急安保小队。
他们并没有立即靠近,而是散开包围,从不同角度缓缓接近。
简言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林今岁……”她低声唤他,“我们要走了。”
林今岁没有看她,只是继续望着水面,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牵引黏住了。
“他们不该来的。”他说,“这是我们的地方。”
远处的对讲机声在风中若隐若现,有人在压低声音说:“己定位患者,准备收拢……目标身边还有一名非授权人员。”
简言看向林今岁。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不悦,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被夺走时的沮丧。
“我们回去。”她说,试图拉起他的手。
林今岁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她的指尖。他笑了,嘴角有点僵硬,但语气还是软的:“好呀……你带我回家。”
然后他拉起她,带着她飞快地奔跑。
他们躲进一段废弃的温室廊道,穿过斑驳爬满藤蔓的墙,绕过喷泉和干涸的水池,终于在铁轨一样的老式输液轨道下爬回主楼边缘。
简言几乎跌坐在地,而林今岁脸上却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他们太慢了。”他小声说,“我还以为会更好玩一点。”
他将她重新送回她的病房,像个送小朋友回家的哥哥一样,温柔却又古怪地亲昵。
临走前,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要将她压回那个名为“安全”的温柔梦境里。
“下次再带你去更深的水里。”他说,“那里有更漂亮的‘鱼’。”
简言听见门合上的那一刻,背后有护工急促的脚步响起,还有低声的调度命令。
林今岁就像一阵风,转瞬就被消融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而她瘫坐在地板上,感觉自己刚从一个幽暗童话的章节里,被无声地抛回现实。
——
夜深,护士站的灯光没有熄灭。
那盏永不休眠的冷白灯静静垂落,如同凝视的眼睛,照亮了雪白色金属桌上一册厚重的黑皮档案。
“滴——”
对讲机里传来细小的电流声,一道男声低语般响起:“目标A004于夜间二次出逃,己确认闯入废弃人工池区域,伴随者为A001。未发生冲突,目标己在十分钟内自行返房,未使用约束。”
护士长缓缓放下手中笔,唇角勾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她的脸在灯光下被柔焦打磨得干净又陌生,瞳孔中却映着一点颤动的光芒,像极了暴风雨前夜窗台跳动的烛火。
“他们见面了。”她轻声呢喃,拿起那本黑皮档案,翻到最前一页——
《A区核心人格·精神模型观察报告》
她在“交互记录”一栏下面,用纤细的钢笔字迹写下:
——> A001(简言)与A004(林今岁)再次形成互动。
人格边界模糊度增加,未表现出攻击或拒绝。
“心脏”之间未排斥。
心脏,是他们给予那三位特殊个体的统称。
不同于其他混乱的病人,他们的精神构造中存在极为稳定、却又极端活跃的核心区域,像是某种未知“意识之核”,拥有指向性的情绪反应与心灵场域。
而简言、林今岁、沈既明——
恰好是目前己知最完整的三枚“心脏”。
理论上,这三颗“心脏”应当彼此敌对、互斥,甚至引发激烈冲突。但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他们相遇,他们互动,他们共处于“梦境”裂缝中,
甚至在做荒唐的事情——
像两个逃课的孩子,在堆满霉斑与旧枝的假山湖畔“钓鱼”。
护士长将记录归入档案夹,轻轻一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她的唇角勾得更高了,像个终于拼出拼图边框的画家,终于能窥见全貌轮廓时的欣悦。
“太完美了。”她低声道,像在对某个注视她的存在轻轻汇报,“他们开始接触了,还没有排异反应,甚至有微弱的引力。”
她起身,踱步走到墙边。
白墙上贴着一张病区分布图,每一处都被细密圈注与标码,而在正中心——一处被红线框住、名为“[光晕室]”的房间赫然在列。
那是最深处的监控点,藏着这座精神病院最大的秘密。
“等三颗‘心脏’被引动,梦就会醒。白塔会重新照耀在世界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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