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院的风声总是太静了，静得像是一只眼睛，睁开就不再眨。
简言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亮，窗外有雾，玻璃上浮着淡淡的白气。她伸出手指在雾面轻轻划了一道，勾勒出一个圆形的笑脸。那笑脸在清冷的晨色里悄然消散。
她己经不记得第几次梦见花了。那些花有的生在镜子里，有的开在血泊上，有的在林今岁的手心，被他随意揉碎，成为鱼饵里的一抹颜色。
但更让她无法忘记的，是那面镜子中映出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沈既明的眼睛，那西双重叠又分离的眼睛，一起看着她，像是溺水前看到的天空。
她换上灰蓝色的病服，扣子一颗颗扣上时她心里生出某种莫名的仪式感。
她开始想知道更多了。关于花房的、关于镜子的、关于那些在走廊上隔着门缝说梦话的人——她想知道这座精神病院，真正藏着什么。
于是她决定再去“钓鱼”。
林今岁的房门是病院走廊里最“普通”的一间，门上挂着一串风铃，是他自己捡来的，音调不准，风一吹便发出缺了一节的音符。
他坐在窗边磨一块长长的玻璃碎片，像在给它雕刻骨头。
听见敲门声时，他歪了头，笑了。
“公主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小心收起那块碎玻璃，像是怕它受惊，“今天的鱼也在等你。”
简言轻声问：“……可以去远一点的池子吗？”
林今岁的眼睛在那一瞬仿佛暗了些，但又很快恢复了那种孩子般的兴奋。他点头，一字一句说：“那里有更大的鱼……它们脑子里住着人，或者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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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穿过主楼西侧的废旧花园，地上，石板路边的藤蔓似乎自己在动。林今岁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像跳格子。他用一根拴着铁钩的绳子绕着手腕，袋子里隐隐传来虫子挣扎的声音。
简言跟在他后面，裙角拖着地，一步步踩在病院深处。
他们最终抵达一口封锁己久的人工水井，早己废弃，边缘布满铁锈与裂缝，水面泛着灰绿的苔色，仿佛无底的眼。
林今岁把虫子捣碎，手指沾满血浆时低声笑道：“你知道吗，有的鱼脑袋是空的，得装点东西进去……不然他们什么都不咬。”
简言没有作声，只是盯着那袋虫子，鼻尖仿佛再次闻到那天湖边淡淡的血腥味。
她问：“林今岁，你认识这里所有的人吗？”
林今岁手中的线垂了下去，随意扯出个笑：“认识啊，他们有的活着，有的没那么活。他们脑袋里住着蛇、蜗牛、火、声音……你想见谁？”
“我想见……不一样的人。”
她抬起头，眼里浮着雾气，“那些门后面的人，那些在走廊里被锁着的……我总觉得他们知道些什么。”
林今岁没说话，指尖轻轻弹了弹线。
他歪着头笑道：“简言，你知道吗？真正的鱼，不是在水里，是在走廊尽头、墙壁缝里、镜子背面……他们也想见你。”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低声说：“那我们，今晚继续钓鱼吧。钓大鱼。你得准备好。”
简言轻轻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但那种微弱的窒息感、熟悉的镜面、眼神、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招人喜欢也是我的错吗 声音——一切未解之谜像绷紧的线，拽着她走向水底。
她己经不是第一次，愿意成为鱼饵了。
——
夜色沉落，病院的天幕如一层死去的皮肤般暗淡。人工湖边寂静无声，只有水草随着不明的水下波动轻微颤动，像是在颤栗。
林今岁坐在湖边，手里握着那根黑色的、用铜钉缝合过的鱼竿。他的身旁放着今天准备的“鱼饵”：数只己经被碾碎的虫子，小鱼被剖开、肚腔里缝进蠕动残渣。
简言蹲在他旁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述鱼的故事。
“你知道鱼是什么吗？”
“是寄生下来的心脏。”他微笑，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讲童话，“那些意识被剪断的病人，他们剩下的东西，就会掉进水里……在那里长成鱼。”
简言怔住了。她盯着那平静的水面，脑中浮现出曾见过的那些病人眼中的呆滞与空洞。她低声问：“掉进去的……他们会死吗？”
林今岁摇头，“不，他们会醒。但不是以人的模样醒来。”
“有些鱼长着人的牙齿，有些鱼会说梦话，还有些鱼……会模仿人的笑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中鱼竿轻颤，像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咬钩了。
简言忍不住后退一步。
“钓上来之后……我们是要吃它们吗？”
林今岁侧过脸看她，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
“吃？不，那太恶心了。”
“我们是要听它们说话。”
他猛地一收线，“咔啦”一声响，从水中钓起的——却并不是鱼。那是一个的脑袋，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面皮上，眼球从眼眶中突出，嘴巴还在动，像是要吐出什么话来。皮肤破裂，里面不是血，而是银色的思维网络线，像蛛网一样。
简言呆立，脑中嗡嗡作响。她看见那张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那是——那是花房里那个眼神己经完全空掉的女人。
“她叫祁沅，是个写诗的人。”林今岁看着她，轻声说，“后来，她脑子里的人格太多了，护士长把她送下去分解。现在，她只剩下这一张脸皮，还有会说梦话的嘴。”
简言突然意识到，“鱼”并不是动物，它们是“病”，是被“挖空”的人类留下的记忆泡体。病院把它们丢进这座湖中，似乎是为了观察它们的“再构”。
她颤声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林今岁回头看她，眼神格外认真。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
“可你……可以看懂这里。”
“简言。”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吗，这里不是治疗的地方，这里是在制造人。制造像我，像沈既明，像……那些‘鱼’一样的新东西。”
远处，人工湖的警示灯微微亮起，隐约可见几名安保人员在朝这边接近。
林今岁露出一个轻巧的笑，仿佛一点也不紧张，“走吧，不能让他们逮到你。”
他拉住简言的手，两人一同跃入湖边的灌木中。夜色中，简言回头望了一眼那湖水——那水面忽然浮出数十只白色的脸，全都眼睁睁地望着她，没有眼珠，却像能穿透她的心脏。
在她耳中，似乎听见了什么呢喃。是诗句，是梦话，是断裂的童谣。
——那是“鱼”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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