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回到了沈既明的房间。
这里的光永远是柔和的，像搅拌过冷牛奶的黄昏。镜子环绕西壁，像静静张望的眼球，等着她泄露心事。沈既明倚靠在床头，身上只罩了件半敞的病号服，脚踝赤裸，头发凌乱得近乎精致。
他像是刚刚梦见过什么甜腻的梦，还没醒来。
“你来了啊……”他轻声。
那声音像某种落入水底的金属，清脆得能切割呼吸。
简言不知为何没有离开，只是呆站着，看着他坐起身来，一步步走近。
“你知道吗，”他说，低头嗅了嗅她的发，“你的味道和我梦里的一样。”
简言下意识后退，他却没有追，只是回到镜子前，手指轻轻抚过倒映在其中的自己，像欣赏，又像膜拜。
“他们都说我疯了，啊……也许我真的是疯了，但至少我疯得很漂亮。”
他回过头，眼角斜挑，唇角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你不觉得吗，简小姐？你不该质疑我——你该崇拜我。”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像是黏稠的蜂蜜滑过喉咙，“来，告诉我，我是不是你见过最美的存在？”
简言睫毛轻颤，不回答。他靠近了几步，像是轻飘飘地走在地毯上，连步伐都带着某种设计好的诱惑节奏。他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进镜子前的椅子里，自己屈膝蹲下，托起她的下巴。
“赤说你像朝阳，鸢说你像神祇，白觉得你像童年唯一的糖果……他们真吵，我说：她像天鹅肉，像我沈既明的囊中物。”
他轻笑，俯下身，在她耳边呼出气息，舌尖似有若无地扫过耳轮。
“爱上我，简小姐。不是恋爱那种，是崇拜，是堕落，是把灵魂剥下来给我舔干净的那种爱。”
“你瞧，这栋楼里的人都疯了，除了我——我是疯得最清醒的神。我在镜子里建了王座，你要不要坐上来，做我最漂亮的神后？”
他低下头，像亲吻一样贴近她额心，又像是在植入什么精神咒语。
“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简言犹豫了一下，真的闭上眼。
镜中似乎流动出无数的“他”——不同表情，不同姿态的沈既明，围绕她旋转。他们朝她笑，朝她低语，朝她张开双臂，镜面像水波一样震荡，将她包裹在甜美疯癫的幻想中。
沈既明贴着她的脸低语：
“从今往后，简言，你属于我一个人，懂吗？”
沈既明的低语像是缠绕心脏的藤蔓，一寸寸勒紧。
镜子中无数个“他”正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指，他们身上透着淡淡的光芒，像是被选中的神祇，又像是猎人设下的陷阱。那些手指擦过简言的皮肤，虚无而冰冷。
她的呼吸一点点乱了。
是幻觉。她知道。
可这一切太精致，太真实了。
像梦。又像命运。
“简言，”沈既明的声音裹着笑意，柔软得近乎骄傲，“你要的不是真相。你只是想被爱。”
“我会给你最纯粹的爱，像镜子那样反射出你最美的模样。你值得这样一位王子——来崇拜你，珍视你，疯魔地宠你。”
他抓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
“听见了吗？这里……只为你跳动。”
镜面中，一道涟漪忽然泛起。
简言感到心跳像被拽住一样，仿佛只要再往前一点，她就会彻底沉沦——陷入沈既明构建的完美恋爱幻觉中，再也走不出去。
简言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的心跳渐渐被这片镜面宫殿的脉搏同化。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
意识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温柔地带向某个深渊。
可就在彻底沉沦前的那一秒。
她在镜面最深处，看见了一道灰发身影——
林今岁，穿过火焰、血水与沉默，在镜影之外冷冷盯着这里。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声音，却像在说：
别睡着。
简言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可她什么都没做。她没有挣扎，没有回应。她只是安静地，像一朵即将沉入水底的白花，缓缓闭上了眼睛。
——
这座镜境是沈既明亲手织成的温柔囚笼。
黑白玫瑰从地板上疯长，蔓延至天花板，枝叶之间镶嵌着无数镜子，折射出无数个沈既明与简言的剪影。他正亲昵地为她穿上白色衣裙，指尖划过她锁骨时，眸底浮现出一种过度精致的渴望。
“你是属于我的，简言。”
他低语，“其他人……不懂你的美，也配不上你的心”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轰然炸开，像有什么东西砸穿了镜面世界的骨架。整座空间晃动了一下，玫瑰失控地抽枝，某块镜子表面开始泛出诡异的波纹。
沈既明瞬间抬头，神色剧变：“他怎么——”
第二声撞击像铁锤砸在神经上。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撕裂的镜面中跃出，裹着猩红与黑焰，如同从废墟中爬出的恶犬，是林今岁。
他手里提着一把手术刀改装的“镜钉”，落地一瞬便将最近一块悬空镜子砸得粉碎。
“沈既明。”他笑了，眼神扭曲，像快把人劈开的锋刃。
“又在骗人。”
沈既明眯起眼睛：“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知道啊。”林今岁一步步逼近，一边走，一边抬手砸碎一面面镜子，“我在毁你制造的梦。我在烧你藏她的牢。”
每砸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沈既明就惨白一分。那些幻影开始扭曲、分裂、哀鸣，仿佛整个镜世界是连着他的血肉。
“你这只疯狗。”沈既明狞笑着。“快停下！”
“是的。”林今岁猛地将最后一面镜子砸向地面，碎裂声刺穿空间，“我是疯狗。”
“可惜，我只听她的。”
“她不喜欢你了，沈既明。”
他朝简言伸出手。
女孩站在纷乱的镜屑中，茫然、困惑，脸颊上还残留着沈既明触碰过的温度。但她犹豫了三秒，还是向林今岁走去。
沈既明没有动。他的眼睛仿佛被割裂，一瞬间露出某种深重的空洞。
“她是我做的梦。”他喃喃，声音轻得像死神吐出的冷气，“是我织出来的、雕出来的、爱出来的。”
“她不能离开。”
林今岁回头看他一眼，冷冷地说：
“那就梦醒吧。”
他抱起简言，一脚踹碎剩下的支撑镜面，整座镜世界轰然崩塌，如玻璃雨下。
他从破碎中一步步走出，简言在他怀里，终于闭上了眼。
外面的世界还在。
但他们身后那座沈既明为爱发疯而建造的囚笼，己经被林今岁亲手毁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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