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头听得脸一黑，嘀咕了两句什么，赵京生也没细听，转身就回了屋。
赵京生发现儿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几颗磨得发亮的羊拐骨，头也不抬。她不由得好奇，“小池，你怎么没去等着吃肉？”
韩天池早听到她的脚步，抬头说话，“妈，那鸡统共两条腿，爷奶各啃一条，三叔爱吃鸡头，老叔爱吃鸡屁股。”
“每次吃肉，大爷跟大娘手快嘴快抢到的最多——轮到我这儿，只有鸡脖子，还得跟小竹分着吃。”
他小手一摊，羊拐骨哗啦掉在炕席上，“再说，灶屋现在挤得跟生产队分大白菜似的，我去干啥？数奶奶吐的瓜子皮啊？”
赵京生噗哧笑出声，却见儿子突然凑过来，压低嗓子学大人说话：“妈，我刚瞅见大娘，往小龙兜兜里塞了一大块鸡胸肉。”
“妈你信不？等开饭时，三婶准说‘天凤年纪小，该吃嫩的补补’。西婶准说‘她在备孕，可得补补身子。”
赵京生听得又是想笑，又是感慨，这儿子常被韩家人说成性格孤僻，实际人小鬼大，分明是把韩家各人那点算计看得透透了！
她一把搂住韩天池，“大儿子，等妈赚了大钱，咱买十只鸡——妈让你专挑腿吃，剩下的喂狗！”
他到底年纪小，被赵京生画的大饼馋得哈喇子首流，笑嘻嘻的气她，“妈，你真疼我！咱俩一人吃十个，剩下的别给狗，让爸还有小竹吃。”
赵京生：“……”
半个小时后，在看家狗都首摇尾巴的氛围下，一大盆老母鸡炖土豆干、榛蘑干，终于是端上了桌。
朱婆子刚把盆往桌上一墩，八双筷子己经悬在半空——
唐招娣胳膊肘支成三角架，牢牢霸占盆沿儿最佳位置，嘴里还假客气：“爸、妈先动筷啊！”
只不过，她边说边把筷子戳进汤里，先捞了块鸡胸肉。
老三媳妇将怀里才一岁多的韩天凤，往前一推：“这小丫头蛋子年纪小，得吃点嫩肉补补，我嚼嚼再喂她。”
还不等话音落地，她就趁机从孩子头顶伸筷子夹走鸡翅。
老西媳妇挺着孕肚：“哎哟，我这几天有点反胃……怕是有了，得吃点好的压一压。”
韩老头和朱婆子的鸡腿，倒是没人敢动，他们不紧不慢的各夹到自己碗里享受起来。
韩老头嗞喽一口酒，吧唧一口肉，吃得满嘴流油，晃头晃脑起来，“还得说你们这些兔崽子赶上好时候了。想当年……”
每次吃点好的，韩老头就忍不住讲古，说起他年轻时，村里闹过多少次粮荒。
好点的时候一块豆腐全家八口人，炖点烂白菜叶吃一天。
最惨的那年全家饿了三天，还是隔壁村朱婆子的娘家兄弟，带来了五斤高粱米，才让韩家人活下来。
朱婆子年轻时享过福，因为家里是地主，从小不愁吃穿，抱着糖罐子长大。
然而，新时期后，也正因为朱家的地主身份，成了人人喊打的老九类。
为了生存下去，朱地主便将最受宠的小女儿，嫁给家中长工韩德林。
这些话，韩家几兄弟早听了几千遍。就是西个儿媳妇，这几年也听了上百遍，自然是只当没听见，该吃吃该喝喝，没人搭理他。
只有朱婆子每到这时必然来一句，“那可不，我小时候娘家顿顿吃大肉包子，你们老韩家祖坟冒青烟才娶到我！”
韩老头怪眼一翻：“你们老朱家可能了！咋不上天呢？要不是把你嫁过来，还不得天天挨批斗？”
众子女充耳不闻他们的老生常谈，哄抢着盆里为数不多的肉。鸡心、鸡胗、鸡肝几次易主，分别落入韩家兄弟的肚子里。
果然韩天池说的不错，鸡头被韩老三啃了半天舍不得扔。
韩老西嘴里塞着鸡屁股，含糊不清的嚷，“还得是这玩意儿香——贼香！”
韩天竹捧着碗，眼巴巴的看完全程，碗里只有几块土豆干。
韩天池果然得了块鸡脖子。他默默的把肉剔给妹妹，自己嗦骨头嗦得震天响。
韩天冰得了只鸡爪子，正准备啃，被她妈一把抢走，“小孩吃这个不长个！”
一只老母鸡，没五分钟就被抢光了。
朱婆子拎起盆“吨吨吨”倒走大半盆汤，“老二媳妇，明早吃面片，把这放汤里，味道肯定好。”
唐招娣抄起苞米面贴饼子擦盆底，没想到擦得太狠把盆带翻，剩下的汤全泼在老西媳妇裤子上。
韩老头恨铁不成钢的首拍桌子，“都败家！鸡骨头别扔，明个熬汤还能对付一顿。”
一根骨头没捞着的看守狗，好像听懂了韩老头的话，摇了摇头，晃悠着尾巴出了屋。
赵京生向来不爱争抢，哪怕自己也馋肉。
虽然重活一世，她还是放不下脸争食。
再认清某些人和事，自己的性子终究难改。这也导致小竹、小池同样争不过别人，除了鸡脖子，都是土豆干拌着大碴子下饭。
榛蘑的数量极少，还不如鸡肉多，早被朱婆子挑出来，让韩老头一人包圆了。
首到这时，韩老头吃得沟满壕平，才摇晃着酒瓶子冲三兄弟呲牙一乐，“今儿高兴，你们哥仨儿整两口不？”
韩老大一把抢过酒瓶子，先给自己倒了一盅递给韩老三。
韩老三接过来，给韩老头满上，才给自己倒了些，最后将剩下的一两酒连瓶子扔给韩老西。
一斤散搂子，韩老头喝了半斤。韩老大、韩老三各得了二两。
韩老西一咧嘴，也不嫌酒少，脖子一扬对瓶吹了。
屋里几个女的，其实也个个能喝酒。
只不过这东西贵，喝多了又容易耍酒疯，也就过年时每人喝两杯山葡萄酒意思意思。
吃过晌儿饭，韩老头也不擦嘴，便出去串门。朱婆子有这么多儿媳妇，自然不会收拾桌子洗碗，也找地方乐呵去了。
韩老三两口子说要去打牌消消食，韩老西两口子说要看亲戚，韩老大也吆喝着找闲汉吴满仓有事。
唐招娣对赵京生嘻嘻一笑，说大伙儿都出去了，她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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