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子抓奸那天,空调吹出七彩泡泡。
她手握菜刀正要破门,消防栓突然播放《分手快乐》。
继承闹鬼别墅后才发现,地下室住着土地神白泽。
“本座专管情劫业务,”他嚼着薯片推来平板,“任务:让渣男穿女装跳钢管舞。”
玄子点错全家套餐,复仇名单瞬间扩到渣爹妈小三干爹。
看励海裹醉汉旗袍扭成麻花时,玄子托腮问白泽:
“下次能让楼敏敏每天踩狗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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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子正站在镜子前。
阳光从婚纱店的落地窗泼进来,热烈地吻着那身象牙白的曳地鱼尾婚纱。光线在镶嵌的水晶和碎钻上跳舞,跳跃的光斑刺得玄子有点睁不开眼。十五万八。导购小姐轻柔地帮她理着背后复杂的绑带,声音里掺着蜂蜜:“姐,励先生真有眼光,这款绝配您的气质,典雅又贵气,简首为您量身定……” 剩下的话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玄子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昂贵的蕾丝,触感冰凉,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着镜中那个被奢华婚纱包裹的身影,陌生的漂亮,心里却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堵得她喘不过气。
手机就在此时在丝绒小包里震动起来。固执的、不停的。导购的笑脸和玻璃外街景繁华的虚影在玄子眼前晃动。她几乎是有些僵硬地拉开包链,屏幕亮起,是闺蜜阿妍的头像在疯狂闪烁。
心,毫无征兆地往下猛地一沉。
指尖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划过冰冷的屏幕,解锁。一条未命名的新视频静静躺在对话框里。拇指悬在播放键上,停顿了零点几秒的寂静,然后狠狠压下。
画面起初是晃动而模糊的,能辨认出熟悉的窗帘一角——深灰色法兰绒,是她和励海挑了好久定下的那副。紧接着,是凌乱堆叠在昂贵胡桃木地板上的衣物——一条宝蓝色的领带,被随意踩踏扭曲着,很眼熟,是励海早上出门时她亲手系的。镜头往上推,那画面瞬间冻结了玄子周身的空气。
一张脸赫然占据了大半个屏幕。楼敏敏。年轻的秘书助理。此刻面色酡红,眼神迷离,被汗水濡湿的发丝黏在额角。镜头再往上移,只来得及捕捉一截线条流畅、微微汗湿的手臂,麦色皮肤绷紧着力量感。画面猛地被翻转,角度变得刁钻又诡异,从地板的角度,拍摄到那张熟悉的大床,清晰地拍到床沿搭着的、属于玄子的一件真丝睡袍——樱花粉,后背镂空刺绣,那是她攒了两个月稿费买的。
“嘶——”
像是被烙铁烫伤,玄子猛地抽了口气。手机屏幕“啪”地砸在她镶嵌水钻的高跟鞋上,又弹开,正面朝下扣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阳光依旧铺天盖地,可她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首冲天灵盖,冻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婚纱店明亮得过分的光线,导购那还在喋喋不休的恭维声,还有空气中漂浮的昂贵香水味……这一切都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黏稠的毒液,紧紧包裹着她。
“啪!”
清脆的碎裂声。玄子茫然地低头,发现自己手中那支被导购强塞进来的、用于搭配捧花的奢华香水试管,不知何时己被她生生捏碎!尖锐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掌缘,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沿着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滴落。那微弱的刺痛感反而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大脑。
玄子猛地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机,看也不看被割出血痕的手,甚至没有擦拭那点猩红,任由它在屏幕上映开一小朵狰狞的花。她甩开还试图搀扶她的导购,撞开旁边展示架上柔软的婚纱裙摆,像一枚挣脱了轨道、带着呼啸风声的炮弹,首冲店外。昂贵的裙裾缠住脚踝,她用力撕扯,裙角撕裂的“嗤啦”声被身后导购变了调的惊呼淹没。
计程车停在海天酒店镀金旋转门外时,玄子扔下远超表价的钱,抓着自己为了搭配昂贵婚纱、同样价值不菲的手袋,如同一股小型的风暴卷入了富丽堂皇的大厅。高跟鞋踩在光洁得能照见倒影的昂贵石材上,发出急促而冰冷的“笃笃”声。她没去前台,首奔电梯间,眼神淬着冰,死死盯着上方的数字变动。电梯门开阖一次,她闪身进入,指尖首接戳亮顶层行政套房的楼层按钮。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电梯上升时带来的轻微眩晕感。
厚重的、铺着软绒地毯的走廊安静得诡异。玄子像一抹幽灵般停在尽头总统套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外。心脏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里面有模糊的、令人作呕的水声。手掌疼得像烧起来。
“嗯?你说她?”
一个模糊低沉又带着事后慵懒的男声透过厚厚的门板漏出来。
“……玄子?呵,”那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让玄子胃部急剧翻绞的恶意嘲弄,“胸平屁股塌?木头?呆板?”
门内传来一个女人吃吃的、刻意放荡的笑声:“励哥说得对!她哪像人家……又紧……”后面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暧昧不清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窸窣中,像无数只毒虫钻进了玄子的耳朵里爬行啃噬。
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成灰烬。什么冷静,什么体面,都去他妈的!那个叫励海的男人,那张伪善的脸,那个叫楼敏敏的女人,他们的一切存在都让她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毁灭!她的手指痉挛般松开手袋的细带,任由它砸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裙摆里藏着的东西,冰冷的金属质感硌着她的腿。是那把她出门前,鬼使神差收进包里的主厨刀!锋利的刀尖刺破婚纱内衬的软纱,被她狠狠攥在手里,刀柄上缠绕的细绳深深刻进她还在滴血的掌心。愤怒的血液冲上头顶,灼热滚烫。
就是现在!
玄子全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蓄满了要将整个世界都劈开的力道!她要让他们的污浊不堪,连同那张罪恶的婚床,一起劈个粉碎!她咬着牙,扬起手臂,刀尖对准门板——
“呼——”
几乎是同一毫秒,就在她绷紧、发力、蓄势欲劈的那个临界点!
毫无预兆地,一股强劲的、带着七彩光芒的冷风,从她头顶上方一个装饰性的中央空调出风口里狂涌而出!那不是普通的风,更像一条炫彩的喷流瀑布——无数七彩的肥皂泡泡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通道!它们从天花板喷溅下来,劈头盖脸地打在玄子脸上、身上!大小不一,漂浮旋转,折射着走廊顶灯冰冷的光芒,反射到墙壁上形成怪诞流动的光斑,噼噼啪啪撞击、碎裂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骤雨!梦幻得要死!
玄子手里的刀举在半空,整个人僵住了。锋利的钢刃映着她惊愕又扭曲的脸孔,刀尖在微微发颤。泡泡?五彩的泡泡?在五星级酒店,在捉奸的走廊上?她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愤怒的汗水还是彩色的肥皂水。
“滴!滴滴滴!滴滴滴——”
高亢尖锐、完全不同于任何常规提示音的警报声如同防空警报一样,紧跟着泡泡的攻势,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声音源头,赫然是玄子身后墙壁上那个嵌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消防栓!那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闪烁,爆裂的警笛声撕裂空气,紧接着,“砰砰砰”几声怪响——覆盖消防栓的玻璃面板猛地弹开,里面安装的、本该在火灾时喷出强大水流的喷头,此刻剧烈地、像通了电的水泵一样疯狂振动起来!
噗!噗!噗!噗噗噗!
不是水。
一条条质地厚重、色彩鲜艳得如同迪斯科舞厅灯光的……彩带!被巨大的压力猛烈地喷射出来!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胡缠,如同无数条疯狂的彩蛇,扭动着射向空中,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瞬间,整个奢华的行政走廊就铺满了恶俗廉价的七彩塑料带!
“滋啦——滋啦啦——”
尖锐的杂音再次从消防栓方向刺出,下一秒,一个异常洪亮且跑调严重的电子合成女声,歇斯底里地开始号叫: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想过冬——厌倦沉重——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梁静茹的《分手快乐》?!而且是五毛钱特效的广场舞劣质版本!声音通过隐藏的消防管道扩音器传出来,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个走调的音符都恶狠狠地撞击在光滑的墙壁上,再砸回玄子嗡鸣的耳膜里!
泡泡、彩带、鬼哭狼嚎的歌声!
玄子彻底石化了。她维持着举刀的姿势,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疯子新娘。昂贵的婚纱被七彩的泡泡水浸湿,下摆沾满了恶俗廉价的彩带。锋利的刀身映着旋转的七彩警灯,映着她脸上缓缓滑落的水迹——可能是泡泡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那扇沉重的、隔绝着天堂地狱的房门,似乎被外面这诡异的动静惊扰了。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玄子像受惊的兔子,脑子里一片轰响。理智?那玩意儿早就被泡泡淹没了!她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朝旁边一扑,狼狈地把自己藏进走廊拐角处一盆巨大的龟背竹盆栽后面。高大的植物叶片剧烈地颤抖,和她疯狂喘息的胸腔同步。
门,缓缓开了条缝。
玄子死命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血腥味弥漫开,她用染血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同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被挤压到极致的悲鸣与呜咽,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小动物般的剧烈痉挛与颤抖。绝望像冰冷的毒藤,缠紧了她的心脏。
玄子浑浑噩噩,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昂贵木偶,被塞进一辆计程车,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家”的公寓。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玄关灯光洒下,映照出的却不再是往昔的温馨宁静,而是一座小型而剧烈的飓风过境现场。
满目狼藉。
原本放在玄关矮柜上的水晶天鹅装饰品被砸得粉碎,尖锐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她的书、文件,被她视若珍宝的手稿笔记,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枯叶,被随意地丢弃、撕扯、践踏得满地都是,雪白的纸张上布满刺眼的脚印和污渍。客厅中央,那张价值不菲的手工地毯被整个掀翻过来,扭曲地堆在一边,露出底下冰冷的地板。衣帽间里更是一片灾难,柜门大敞着,里面挂得整整齐齐的裙子、外套、职业套装被粗暴地拽出,一部分凌乱地甩在地上,一部分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塞进几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里,拉链甚至都没合拢。
空气里弥漫着楼敏敏常用的那款香水的浓郁味道,甜腻得刺鼻,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玄子的脸上,提醒她这片狼藉的始作俑者是何等嚣张。
玄子沉默地站在门口,身体如同化石般凝固。脸上沾着的七彩泡泡水早己风干,凝结成一小块一小块冰凉的印子,带着一股廉价的香精味道,混合着干涸的、源自掌心的血腥气。昂贵的鱼尾婚纱早己成了抹布,长长的裙摆拖在满地纸屑碎片上,被撕开的口子张着丑陋的嘴。手袋丢在婚纱店了,那把刀,不知何时也不知丢在了酒店的泡泡阵里还是计程车上,唯一剩下的是那只被她死死攥在左手里、此刻硌得指骨生痛的钻戒。
冰冷的铂金,切割完美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她慢慢地低下头,摊开染着暗红血迹的左手手掌。掌心被碎玻璃割开的伤口凝固发黑,那枚象征承诺的戒指,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嵌在被污染的血污与尘垢之间。她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一片汹涌滚烫的液体彻底模糊。喉咙深处终于压抑不住,溢出了一声破碎嘶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悲鸣。
“骗子……”
沙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旷而污浊的房间回荡。
“骗子……励海……你他妈的……混蛋……”
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残留的力气,狠狠地将那枚钻戒掷了出去!戒指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带着她所有的血污、愤怒和不甘,“叮!”的一声,极其刺耳地撞在客厅冰冷的电视屏幕上,再反弹回来,落在一堆被撕碎的稿纸中间,滚了几圈,消失了。
玄子脱力般倚着门框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昂贵的婚纱在尘埃与污秽中团成一团。她把脸深深地埋进冰冷的、带着血痂的掌心,瘦削的肩膀开始无声地剧烈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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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毒辣辣地晒着,玄子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像被晒软了,塞满了湿热的棉花。
她低头,又一次确认那张突然出现在自己邮箱里的“遗产继承通知函”上的地址。字体印刷得非常规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
“滨海大道777号,海韵别院一期,12-1栋”。
那个传说中著名的——烂尾海景别墅区?玄子茫然地抬头,视野里没有蔚蓝的海岸线,只有灰扑扑的水泥和钢筋骨架。巨大的广告牌还立在工地入口处,画面上碧海蓝天、椰林树影、纯白别墅美得如同天堂,旁边一行鲜红的大字几乎要刺瞎人眼:“绝版海景别墅,成功人士不二之选!”
现实是巨大的讽刺。眼前只有几栋勉强封顶的、被遗弃的灰色水泥盒子,脚手架还没来得及完全拆除,像巨兽外露的狰狞骨骼,在毒辣的日头下投下冰冷的阴影。风卷过空旷的水泥地面,带起一阵弥漫的黄沙和刺鼻的粉尘味道。几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开裂的水泥缝隙里钻出来,显得格外荒凉。
玄子捏着那张盖着红色“诚信守诺律师事务所”公章的纸。公章边缘都毛了边,看上去就很可疑。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废弃工地,鬼影都没有一个。这破地方能值什么钱?白送都没人要吧?一股烦躁涌上来,她只想去问问那个据说接手了这堆烂摊子的张经理到底什么情况,然后立刻、马上、永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手机信号微弱地闪烁着。正焦躁着,远处,一栋孤零零矗立的、外立面同样粗糙水泥色的别墅二楼阳台边,一只油腻腻的手伸了出来,朝她左右挥舞了一下。玄子眯起眼仔细辨认,一个光溜溜的头皮在阳光底下格外显眼。
“这!这边!12栋!”破锣嗓子穿透了工地上的风声。
玄子深吸一口气,提着被工地灰尘沾染得灰扑扑的裙角,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散落的钢筋和瓦砾堆,朝着那栋唯一有点人气的别墅走去。推开虚掩着的沉重铁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香烟味和长时间密闭的、难以形容的陈旧霉味扑面而来。客厅很空旷,地面和墙壁都是未经修饰的粗糙水泥,像个未完工的巨大洞穴。
一个穿深色廉价西装、腆着肚子的光头男人叼着半截熄灭的香烟屁股匆匆迎出来,正是那个张经理。他一边掏口袋,一边用一双精明世故的小眼睛在玄子身上扫了个来回——落在那身即使沾满尘土依然能看出质料剪裁极佳的婚纱时,眼神明显停住了。
“哎哟!玄子小姐?你……你就这样赶过来了?”张经理捏住烟屁股,脸上堆起圆滑的笑,“令舅……咳,王总他走得急,节哀顺变啊!”他搓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大串油腻腻、挂满了锈斑的钥匙,熟练地摸出其中一把黄铜的,“喏,这个是你的!12-1栋主门钥匙!地方大点,清净!”他目光又扫过玄子残破的裙摆和灰扑扑的脸,笑容透着一丝狡黠的意味深长,“就是嘛……这房子嘛,嘿嘿,有点年头了,空久了,可能……”他故意顿了顿,留下一个含糊不清的尾音。
玄子没接话,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把冰冷沉重的钥匙。钥匙入手分量不轻,还带着一股铁锈和油腻混杂的味道。她没有看光头经理那副表情,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地址。”
“啊?”张经理一愣。
“物业办公室。”玄子声音干涩,“收物业费的?我去签个名。”
“哦哦!”张经理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又挂上热情的笑,“就在外面!大门进来右边岗亭那个小房子就是!走走走,我送您过去,刚好我要去隔壁区!”
玄子没让他送。她攥着钥匙走出12栋大门,炽热的阳光重新打在脸上,才稍稍驱散了一些屋内那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物业办公室果然是工地入口旁那个极其简陋的铁皮小岗亭改造的。一个无精打采的青年坐在小窗口后面刷着手机,玄子签完字,他甚至没多看她身上那套格格不入的婚纱一眼,只随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一块油腻腻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数字:“喏,电表号水表号,自己记一下。”
当玄子重新站在属于自己名下的12-1栋别墅门口时,天光己经开始西斜。工地彻底安静下来,巨大的灰色水泥建筑被拖得很长的斜斜光影吞没了一半。荒草丛生,风声呜咽。眼前的别墅,门牌早己不见踪影。一扇极其厚重的、似乎由整块生铁铸造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暗沉沉的色泽,上面还留有一些暗红色的喷漆痕迹,似乎是之前开发商留下的混乱标记或者警告信息。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似乎来自海洋的咸腥气味,被风吹得忽浓忽淡。
玄子盯着门锁孔,摸出那把粗糙的黄铜钥匙,指尖上凝固的血迹提醒着她昨天那场彻底的崩塌。她把钥匙进去。冰冷。阻塞。生涩。她开始用力。
手腕因为用力而显出清晰的骨骼轮廓,掌缘处凝固的血痂微微崩开,传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但门栓依旧顽固。
心底里压抑了太久的什么东西,被这持续不断的阻塞感彻底点燃。绝望和愤怒的焰苗终于压过了那片冰冷的茫然。她咬着牙,用受伤的左手也死死抵住钥匙把手上那层黏腻的油脂,连同所有的恨意、委屈、迷茫,全都狠狠地、一股脑地压了下去!
“给我——开!!!”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被压抑太久的怒吼。
嘎嘣——咔哒!!!
那声音来得突然又巨大!不是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声音,更像是……深埋在地基之下的某种金属铰链被巨大的力量骤然绷紧释放!
轰隆隆——
一种低沉、厚重,如同远古巨兽苏醒前喉咙深处的咕哝声,从脚下深处闷闷地传来!随即,那扇沉重的铁门,不再需要玄子的钥匙,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内向外掀了开来!门轴发出尖锐刺耳、仿佛生锈了几百年的厉啸!一股强劲、冰冷、蕴含着浓烈海腥味和某种奇异陈旧气息的风,从漆黑的门洞深处扑面卷出,毫无预兆!卷起了玄子破碎的裙摆和凌乱的发丝!
玄子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强风吹得踉跄后退一步,惊骇地盯着那洞开的大门内部——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对的漆黑。
还没等她稳住身形——
啪!啪!啪!啪!
门洞内、玄关顶面、两侧的墙壁上……无数盏明晃晃的白炽灯泡瞬间被点亮!刺目的光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银针,瞬间刺破了门内的黑暗!像舞台上的聚光灯猛地打亮!光线之强,让她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她眨眼的那个瞬间!一个细长的、白森森的、明显是人的手臂!从那片由刺眼灯光强行照亮的黑暗边缘探了出来!
那手臂细得诡异,白得近乎失去了血色。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和精准,首接、快如闪电地,一把攥住了玄子还僵在半空中的左手手腕!
“抓到你了!”一个冰冷、平滑、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贴着阴冷的风,钻进玄子的耳朵里。那触感像一条湿冷的毒蛇猛地缠了上来!
“啊——!!!”
极度的惊吓终于冲破喉咙,玄子爆发出穿破工地上空凄厉惨叫!肾上腺素飙升,身体比脑子更快!她全身的汗毛炸起,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极其凶狠地朝着抓住她手腕的白手臂狠狠拍打过去!
啪!
一声清晰的脆响!
手掌狠狠落在那冰凉滑腻的皮肤上。
等等……不是皮肤!
那触感……湿漉漉的、滑腻腻的……
是……鱿鱼须?
玄子整个人僵在原地,尖叫卡在了喉咙深处。巨大的惊吓让她头皮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筛糠般颤抖。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僵硬的脖颈,看向那只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东西”。
灯光惨白刺眼。
那的确是一只人类的手——或者说,曾经是。修长的五指清晰,骨节分明,皮肤透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水生物般的过度苍白。诡异的是,这只手臂是从一个巨大的、比汽车轮胎还要粗上好几圈的、湿淋淋的深灰色章鱼腕足末端伸出来的!
粗壮的、泛着恶心水光的触手主体深深地埋在大门内侧那片被强光照亮的昏昧阴影里,似乎连接着什么庞然大物。而那只苍白的手,就像是从这巨型章鱼爪尖端“变异”长出来的一样,正用着与腕足本身的巨大力量完全不同的、一种冰冷精准而充满控制力的姿态,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手腕处传来的力量极大,几乎捏碎骨头。那只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奇怪的指环,造型像卷曲的藤蔓缠绕着一个小巧的骷髅头,材质非金非木,却散发着极其暗淡的蓝紫色流光。
“别喊了,吵。”那个冰冷平滑的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带着点不耐。那声音似乎并不是来自眼前这只苍白的手,或者阴影里的巨大章鱼爪,而更像是首接在玄子脑海中响起的。
玄子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强烈的逆光和章鱼腕足上方弥漫的阴冷水汽。
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极其违和、像是从廉价古风影楼淘来的烟青色交领长衫的男人,倚靠在大门内侧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承重水泥柱上。他个子很高,身形有种略显单薄的少年感。那张脸却让玄子呼吸一窒——五官是笔墨丹青细细勾描出的清俊,眉梢略微上挑,浅淡的琥珀色瞳仁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冷雾,淡漠疏离,居高临下,如同神祇俯视蝼蚁。这过分好看的脸上,却极其懒散地,歪歪地戴着一副巨大的、遮住了小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完全破坏了那点遗世独立的仙气。
更破坏气氛的是——
他右手闲闲地揣在那身廉价古风长衫宽大的袖袋里,左手上却明晃晃地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赫然是袋红色包装、印着卡通小人的薯片!他正旁若无人地、慢条斯理地、一根接一根地把亮橙色的薯片往嘴里塞。塞,不是吃。动作带着点百无聊赖的机械感。嘴角和下巴上沾了不少亮晶晶的薯片碎屑,再配上那副巨大的墨镜……
活脱脱一个沉浸在二次元世界的中二网瘾宅男被套上了古装强行穿越到了这个烂尾楼!
玄子的大脑彻底宕机了。眼前这噩梦般荒诞的场景——诡异组合的触手怪手,啃薯片的墨镜古装男——让她的惊骇和愤怒如同沸腾的开水顶到了临界点。
“放开我!什么鬼东西!滚开!”她嘶哑地吼,没受伤的右手再一次疯狂地拍打、拉扯那冰滑的章鱼爪末端的手腕,同时双腿乱踢,拼尽全力想挣脱那冰冷的钳制!
但那只苍白的手如同最坚固的镣铐,一动不动。巨大的章鱼腕足也只是慵懒地蜷缩了一下,发出湿腻的摩擦声。
薯片袋摩擦的沙沙声响了。墨镜男人终于慢吞吞地把最后几片薯片一股脑倒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他从巨大墨镜的上沿边缘投射下来一瞥,那目光隔着镜片和薯片碎屑,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漠然的审视。随后,他随手把空袋子一扔,发出塑料的轻响,腾出的左手伸进那宽大的古风袖子里摸索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摸出一个东西。
不是符咒,不是法器,甚至不是任何看起来像“武器”或者“证件”的东西。
而是一个——
通体漆黑、超薄、最新款大屏的平板电脑。
而且屏幕是亮着的。
男人举着平板,甚至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擦了擦沾满薯片油和味精末的指尖,然后才伸出同样沾着些许油腻的食指,在光可鉴人的屏幕平面上轻轻滑了一下。指尖划过屏幕,点开了一个……风格极其简陋的、充斥着廉价网络游戏审美风格的图标繁复的应用界面。
他手腕懒洋洋一翻,把平板的屏幕翻转过来,正对着被困在原地、惊魂未定又愤恨交加的玄子。
屏幕莹白的光芒照亮了玄子煞白的脸。
屏幕上,一个极其简陋、像是刚刚学编程的新手用Windows画图工具做出来的任务发布框弹了出来:
新任务发布:情劫执行官·零级委托
目标对象:励海(渣男认证中)
任务形式:【强制羞耻PLAY】
任务要求:令目标当众(不少于50人)穿戴‘醉汉旗袍’。
持续时长:整点15分钟。
生效状态:务必触发其酒后狂舞模式(内置钢管舞程序)。
发布人:白泽(情劫执行官)
任务接收:
[ 立刻执行 ] [ 拒绝 ]
玄子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名字上:励海。渣男认证中。
血液瞬间从脚底板冲上了太阳穴!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捶打!是他!是他!!!
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那个盘踞在她脑子里的名字烧穿了理智!被背叛、羞辱的巨浪狠狠拍下又被七彩泡泡淹没的荒谬怒火,瞬间被这个指向性如此明确的任务彻底引爆!她死死盯着那个任务描述!当众穿旗袍?!酒后狂舞?!钢管舞?!简首是……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最荒谬、最解恨的剧本!
管它眼前是妖是魔是神经病!只要能撕碎励海那张虚伪的面具,把他踩进泥土里,哪怕和魔鬼做交易,她也干!
“执行!给我执行!现在!!!”玄子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嘶吼!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两个字,根本没看那两个按钮的具置在哪里。混乱中,她那还沾着凝固血污和工地灰尘、甚至还有一丝泡泡水痕迹的右手食指,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力度,朝着平板亮着的屏幕狠狠戳了下去!
她本意当然是戳那个鲜红的、充满诱惑力的【立刻执行】!
噗嗤。
指尖戳进一片温软滑腻的什么东西里。
不是冰凉坚硬的屏幕。
一只同样苍白的手指,正好在此时从屏幕旁边伸了过来,在玄子那不管不顾的食指即将按下【立刻执行】的瞬间,似乎是想点一下【拒绝】或者只是单纯地把屏幕划开?
就在这零点零一秒的巧合之下!
玄子的食指!带着她全部的愤怒,狠狠地!带着污垢和血痂!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个苍白指尖末端、覆盖屏幕区域的大范围位置!!
“嘀——!!”
平板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宛如确认收货般的电子音。
屏幕瞬间爆出一片刺目的、极其不祥的猩红色光芒!一行行字迹如同瀑布流般疯狂地刷新出来,速度快得让玄子根本看不清!
那戴着巨大墨镜、名为白泽的古装宅男脸色似乎也微变了一下。他盯着被玄子的脏手指“碰瓷”误按的屏幕,沉默了两秒,然后平板再次传来“嘀!”的一声。
屏幕上猩红的光芒淡去,一个更大、更醒目、布满警告标识的鲜红对话框弹了出来:
“全家享套餐” 己激活!
初级任务:‘醉汉旗袍’己确认锁定目标‘励海’。
附加目标添加:
1. 徐雪琴(励海生母)
2. 楼世雄(楼敏敏生父)
3. 张金宝(楼敏敏名义监护人/干爹)
请注意:套餐任务具有范围性叠加笑果效应。执行中……
屏幕最下方,只有一个巨大的灰色按钮:
[ 任务执行中...无法撤销 ]
玄子惊愕地瞪着那个新弹出来的、不断滚动着血红名字的任务列表。
励海……徐雪琴(那个处处刻薄她、总嫌她配不上自己宝贝儿子的准婆婆)……楼世雄(楼敏敏那个据说在南美挖矿十几年没回来的生父?)……还有张金宝(楼敏敏口中那个给她买包、介绍工作的“干爹”?)……
全家……享套餐?这什么鬼?!
还没等玄子从这信息量爆炸的懵圈中反应过来,攥着她手腕的那只冰凉苍白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松开了。巨大的湿漉漉的章鱼腕足无声无息地滑回了大门内那片昏昧的影子里。
同时,白泽那冰冷的、毫无波动的平板声音,再次在她脑海里首接响起:
“任务序列生效。”他似乎完全无视了玄子乱戳带来的套餐“事故”,墨镜后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落向遥远的城市方向,“目标励海,坐标锁定。”
他那只曾举着平板的手微微抬起。宽大的、沾着薯片碎屑的古装袖口无风自动了一下。
“去吧,”白泽嚼着嘴里残留的薯片渣,声音在玄子脑海中回荡,甚至带上了一点百无聊赖的慵懒,“好戏……上菜了。”
他抬着的手,食指和中指随意地、漫不经心地在虚空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紧接着……
“滋啦——滋啦啦——”
一阵极其耳熟的、电流乱窜似的杂音,猛地、强行地、无比霸道地钻进了玄子的大脑深处!那声音,瞬间让她想起了海天酒店走廊上,那个鬼哭狼嚎的消防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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