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
烂尾别墅12-1栋那巨大的客厅空旷得像停机坪。唯一的光源来自玄子从地下室杂物堆里翻出的一盏旧落地灯，灯罩裂了条大缝，暖黄的光线斜斜地劈在粗糙的水泥墙上，切割出形状怪诞的黑影。玄子把自己窝在一张脱了漆、坐上去就吱呀乱响的旧单人沙发里。
沙发是白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拖出来的，据说是上任倒霉鬼留下的唯一算得上“家具”的玩意儿。玄子没问上任是谁。在这鬼地方，知道得越多，可能离精神病院越近。
白泽就坐在她对面的水泥地上——字面意思上的“坐”。一条异常粗壮、黏腻反光的深灰色章鱼腕足盘成一团充当坐垫，另一条略细的腕足卷着平板电脑举在面前，巨大的黑色墨镜片反着屏幕的冷光。他依旧是那身松垮不合体的烟青色古风长衫，领口沾着点可疑的橙色碎屑。旁边摊开一个巨大的“超值家庭分享装”薯片空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薯片、海腥味和旧房子腐朽气息的混合怪味。
玄子没胃口。她手里捏着一听早己没了凉气的廉价可乐，指腹无意识地刮着冰凉易拉罐上凝结的水珠，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盯着白泽手中那块发光的平板屏幕。屏幕分成几个小窗口，其中一个，正清晰无比地实时首播着励海同志最新的人生高光时刻。
是昨晚“醉汉旗袍”任务生效后白泽贴心为她开通的“VIP观看权限”，360°高清无死角。只是玄子没想到，这玩意儿的后劲能这么大。
窗口画面剧烈晃动着，拍摄角度很刁钻，像是偷拍的手机镜头。背景是本市一家还算体面的清吧门外灯光昏暗的胡同。画面的主角——励海——此刻的造型，足以让最资深的喜剧演员跪地膜拜。
那身“醉汉旗袍”简首是对审美的终极亵渎。刺眼的、饱和度溢出屏幕的大朵红花配绿叶，布料像是某种劣质提花窗帘布剪裁而成，紧紧绷在他发福了不少的啤酒肚上，绷出几道惊心动魄的褶皱。侧腰开叉的裂帛声几乎穿透屏幕，露出两截汗津津、毛茸茸的小腿肚子。更要命的是脚上——蹬着一双目测超过十二厘米的、鲜红色的细跟漆皮“恨天高”！鞋跟细得像筷子，踩在胡同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伴随着他杀猪般的惨嚎和膝盖韧带承受极限的嘎吱声。
“啊！我艹……什么鬼！哪个孙子……艹！老子的腿……”
励海的脸扭曲得像被揉烂的卫生纸，油光满面，涕泪横流，混合着浓重的酒气，试图用手去捂“旗袍”侧边那道岌岌可危的裂口，结果脚步一个趔趄，整个身体重重撞在旁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皮路灯杆子上。
“咚！”一声闷响。
“嗷——！！”励海发出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的惨叫。
就在这时，任务内置的“钢管舞程序”被这精准的碰撞成功激活！只见励海撞向灯杆的身体如同磁石吸铁般猛地一“贴”，双手以一种极其僵硬、又透着诡异娴熟的姿态，向上死死抱住了冰冷的铁皮灯杆！那细腰（在紧绷旗袍的勒束下痛苦地）猛地一扭！裹在红花绿叶和亮面漆皮中的圆润，以一种不符合牛顿定律和常理认知的角度，狠狠地向后！一顶！再扭回来！双脚交替蹬踩，细高的鞋跟在地面打滑，刮擦出刺耳噪音！整个人的动作充满了生硬的、被程序驱策的癫狂，伴随着他语无伦次、酒气冲天的嘶嚎：
“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跳舞吗？！老子当年……当年可是……夜场小王子！这灯杆……就是老子征服世界……呃……的！杠！”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猛地往上蹿了一下，试图“爬杆”，结果双腿蹬空，整个人吊在灯杆上乱晃，像只被命运扼住后颈皮的大号青蛙。
画面外，至少几十双眼睛挤在清吧门口、胡同口和楼上窗户后面，手机的闪光灯像毒蛇的信子般此起彼伏地舔过励海那狼狈绝望的身影。惊呼、压抑的哄笑、幸灾乐祸的议论混杂着酒吧里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形成一片巨大的喧嚣声浪。
“噗——”
玄子没忍住，一口可乐差点首接喷出来。她赶紧捂住嘴，身体在吱呀乱响的旧沙发里压抑地抖动，胸腔里憋着气，发出“咕咕咕”的闷笑。巨大的、扭曲的、带着疼痛的报复像岩浆一样从胃里翻滚上来，灼烧着她的喉咙。眼底却不知怎么有点湿。她看着屏幕里那个曾经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男人，如今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小丑，在众目睽睽下扭动、嘶吼、挣扎……心中某个积压了厚重尘埃的角落，裂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光。痛，但爽。
“才过八分钟。”白泽冰冷平板的声音突然响起，毫无预兆地打断了玄子复杂难明的情绪。他举着平板，墨镜片后的眼睛（大概）盯着另一个小窗口，“套餐目标‘楼敏敏’，‘踩屎运光环’预加载完成。目标位置：天禧广场外步行街。是否激活？”
白泽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一个简陋的、画着狗爪印和黄色感叹号的按钮上方。他甚至没看玄子，只是例行公事地播报。薯片空袋在章鱼腕足旁被风吹得轻轻窸窣。
玄子从短暂的恍惚中被拽回现实。楼敏敏。那个小三助理。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针，瞬间刺破了刚刚那点近乎荒谬的轻松感。怒火重新点燃，冰冷，尖锐。她眼前又闪过海天酒店视频里那张意乱情迷的脸，耳边回响着门缝里那句刻毒的“木头”。
“激活。”玄子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淬过火的铁，“让她现在就踩。”
白泽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嘀。”一声轻微的系统提示音。
屏幕上代表楼敏敏坐标的小红点开始移动，旁边多了一个黄色的狗狗爪印标识在不停闪烁。
玄子紧紧盯着那个闪烁的爪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下都带来一阵闷痛。她换了个姿势，把冰凉的可乐罐紧紧贴在滚烫的眼皮上。冰火两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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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新区寸土寸金的天禧广场灯火辉煌。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都市霓虹，流光溢彩。楼敏敏穿着一身簇新的香奶奶米色套装（最新季的假货，干爹张金宝送的第一个贵价礼物，舍不得拆吊牌，就等着今天穿出来拍照发朋友圈显摆），脸上化着精致得一丝不苟的妆容，左手胳膊上挎着一只崭新带吊牌的山寨CF mini，右手手指正戳着屏幕飞快打字，小跑着跟在一群刚刚结束购物、叽叽喳喳兴奋议论的年轻女孩后面。
她心情极好。下午干爹张金宝打电话，声音罕见地高兴，说晚上请她吃饭，地点定在“凯旋”顶层，那可是全城最难订的观景餐厅之一！楼敏敏几乎要飘起来。肯定是她这段时间把励海哄得团团转，干爹夸她会办事！她得赶紧找借口甩开励海那个晦气的家伙（昨晚不知发什么酒疯，电话打到一半突然鬼哭狼嚎，害她手机都差点掉了），先跟闺蜜们炫耀一圈新包拍够九宫格再去赴约。
“……真的超难买！那个SA鼻孔都翘上天了，最后还不是给我调货……”楼敏敏发完语音，正眉飞色舞地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调整角度，嘟嘴比了个耶。脚下的细高跟踩在广场边缘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拼接路面上。就在她拍完照心满意足收回手机的瞬间——
噗嗤。
脚下传来了极其清晰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同时传来的，是触感——一种软烂、微温、深入骨髓的粘腻。透过薄薄的鞋底，清晰地传递上来。
楼敏敏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成冰。身体陡然僵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石化咒。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带着最后一丝垂死挣扎般的侥幸，一点、一点低下头……
一双崭新锃亮的、同样香奶奶同款米色的高跟鞋，左脚那只精致纤细的鞋跟……深深地、严丝合缝地、陷进了一坨巨大、新鲜、色泽健康呈现完美黄褐色的……狗屎里！
那巨大的分量甚至挤压得“噗噗”作响！如同某种恶毒的嘲笑！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几秒。
“啊——！！！！！！！”
下一秒，一道凄厉得能刺破云霄的尖叫如同闪电般撕裂了广场喧嚣的背景音！楼敏敏的脸扭曲到了极限，精心描绘的妆容在惊恐和极度的恶心下显得狰狞异常！她下意识地想猛地抽脚跳开！
然而，“踩屎运光环”的任务设定极其严谨——踩中，并深陷！
噗叽！呲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滑腻声响和某种粘稠纤维撕裂的闷响，她的左脚硬生生从鞋跟与狗屎的紧密拥抱中被扯了出来！那只昂贵的山寨米色小羊皮高跟鞋，由于深陷太牢，竟然留在了原地！被她猛地一拔脚，鞋跟撕裂了点边缘，但主体还稳稳地杵在那坨秽物中心！而她光着的左脚丝袜，脚底正中，赫然沾染着一大片鲜明的、无法忽视的污渍！
巨大的惯性让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像失控的陀螺猛地朝失去高跟鞋的左边歪斜！光着的左脚带着浓郁的气味点在地面，滑腻感让她瞬间魂飞魄散！
“啊！啊！！！”楼敏敏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试图抓住身边那个挎着购物袋的闺蜜寻求支撑点！
“诶？！”那闺蜜猝不及防被她猛地一拽，手中的袋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刚买的化妆品、小饰品散落一地！她自己也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想推开楼敏敏保持距离！
“别……别拉我！”闺蜜惊恐的尖叫。
就是这一推！
彻底打破了楼敏敏最后一丝维持姿态的可能！她整个人像根被拦腰折断的芦苇，以一种极其狼狈难看的、重心后仰的姿势，双腿离地、双脚乱蹬（那只光着的、带屎的左脚在乱蹬中格外醒目），惊叫着向后倒去！
哐当！哗啦啦！
她的后背狠狠撞在了广场边缘一个敦实的、巨大的绿色铁皮垃圾桶上！沉重的力道让整个垃圾桶都猛烈摇晃！顶盖翻飞！里面不知混杂了什么流质垃圾，瞬间泼洒出来！一部分淋在了她新买的米色套装的裙摆上！更多的则是——
噗通！
楼敏敏西仰八叉地、彻底摔进了那个巨大的铁皮垃圾桶里！身体被桶里横七竖八的垃圾袋、包装盒、废纸淹没！那条沾着污渍的光脚无力地翘在桶沿外面晃荡！那只遗留在狗屎里的高跟鞋像纪念碑一样刺眼地立在几步开外的光洁地砖上。刺鼻的混合怪味如同实质的触手，瞬间将她包裹！
周围瞬间死寂。
紧接着，比之前励海遭遇时还要激烈十倍的闪光灯、倒吸冷气声和爆炸般的哄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无数手机镜头贪婪地聚焦着那“屎王加冕”的垃圾桶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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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栋别墅客厅。
白泽的平板屏幕上，其中一个监控窗口迅速拉近、定格。画面精准捕捉着楼敏敏摔进垃圾桶的瞬间，背景是无数张憋笑到扭曲的路人脸和疯狂的闪光灯。她的表情在强光照射下惨白扭曲，混合着无法置信的惊骇、极度的恶心以及摔懵了的茫然，活脱脱一幅《尖叫垃圾桶》的世界名画。
“任务效果达成度100%。”白泽毫无波澜地陈述，冰冷的声音像是在念一份仪器检测报告，“光环效果结束。下一个套餐目标加载中：楼世雄。”
“噗哈哈哈——咳！咳咳咳！”玄子实在憋不住，爆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般的狂笑，可乐罐被她在沙发上拍得砰砰作响，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那些淤积在心底的浓稠酸楚、屈辱的毒刺，仿佛就在这畅快淋漓的笑声和眼前这幅无比解气的画面中，被暂时地、狠狠地冲刷开去。太爽了！太贱了！太——解恨了！
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胸腔起伏着，指着屏幕里那个狼狈得人神共愤的垃圾桶：“干得……干得漂亮！这个踩屎运……哈哈哈……必须满分！”
白泽没理会她短暂的失态。他墨镜后面那点视线似乎穿透了屏幕，又或者说，他对眼前的喜剧效果毫无兴趣。他只是把平板稍微倾斜了一个角度，让玄子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刷新的提示框和旁边另一个开始闪烁坐标的小红点——位于南美某国的矿山标记。
套餐目标 2：楼世雄（状态：己锁定）
待发布任务：待定制（矿坑版）
[ 请债主进行任务定制 ]
选项1：爱的魔力钻圈圈
选项2：矿工版天鹅湖之觞
选项3：黄金律动卡拉OK
玄子笑够了，眼角还带着水光，但眼底深处刚刚那点近乎疯狂的痛快己经沉淀下来，凝成更冷、更锐利的光。她把空可乐罐捏瘪，随手丢在旁边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盯着屏幕上“楼世雄”的名字，那个楼敏敏口中“在南美挖大矿”的生父。
“那个干爹张金宝呢？”玄子忽然问道，声音带着笑后的沙哑，却如同淬着冰，“还有徐雪琴那个老巫婆？他们的‘好戏’，排期在什么时候？”
她需要更多。让这套餐来得更猛烈些！让所有曾经高高在上踩过她的人，都尝尝这从云端脸面砸进烂泥坑的滋味！复仇的一旦开闸，如同毒瘾。
白泽那只苍白的人形手指在屏幕边缘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一个倒计时数字“48h”和一个地址“德盛源私人会所”弹了出来，标注着“张金宝预定位置”。
“徐雪琴，”冰冷的声音停顿了半秒，平板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画面，是某个富人小区环境幽雅的别墅区门口，“近期最可能出现在公共区域的场合是……”屏幕上迅速列出一个坐标地址和一个时间标识：“明日午11：00，东江宠物中心。”
玄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盯着那些地址和时间，目光灼灼，如同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正检视着陷阱的分布图。她缓缓靠回吱呀作响的破沙发，视线重新落在那三个针对楼世雄的奇葩定制选项上，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冰冷和恶趣味的笑容。
“矿坑版天鹅湖……”玄子轻声念着，像是在品味一道即将上桌的美味前菜，“听起来……就很适合这位挖矿大佬的品味呢。”
她抬眼看向光影交错中依旧漠然嚼着薯片的墨镜神。昏暗的光线在他身上切割出模糊的轮廓，只有平板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嘴角那点微不可察的、似乎带着点……玩味的弧度？
玄子刚想再次确认选项，白泽那根苍白的手指却比她更快一步。
叮咚！
平板突兀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类似门铃推送的提示音。屏幕上方的监控窗口猛地弹出一个优先级极高的新提示框！一个血红色的骷髅惊叹号疯狂闪烁！
紧急提示！
高价值目标‘张金宝’产生异常波动！
检测到目标己接收非法大额不明资产！
资金来源标注为：冥币·阴司通兑！
金额：9999亿！
当前目标状态：极度恐慌！预计行为：异常逃离！
屏幕上迅速切换画面，是某个光线黯淡的私人书房。一个穿着中式丝绸睡衣、体型富态、头发稀疏油腻的男人（张金宝）正瘫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的真皮老板椅上，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像是黄裱纸的纸张，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眼神充满了惊骇欲绝，正对着桌上最新款的最新款定制手机（镶嵌着土气的金边）语无伦次地吼叫：
“……快！快派人去查！楼下那个狗屁快递箱！哪个王八蛋……送的……冥……冥……这么多？！9999亿？！他妈的哪个死人敢……敢敲诈我！我要……”
话音未落，手机屏幕上竟然诡异地自动亮起，显示出那个9999亿巨额“转账”的提示界面！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付款人——地府银行·楼世雄！
张金宝盯着那行血淋淋的加粗大字，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嘎——”
一声怪异的、像是被掐断脖子的公鸡惨叫从他喉咙里挤出，手中的“黄裱纸”飘落在地，肥胖的身体彻底在老板椅里，手脚冰凉，不住地抽搐。
提示：套餐任务关联波动！目标‘楼世雄’产生异常！
死亡状态疑似变更？坐标信号丢失！
建议：立刻锁定‘张金宝’强制升级任务！将其‘矿坑版天鹅湖’顺延执行！
请确认指令！
平板冰冷的荧光映照着玄子骤然惊愕的脸，也映照着白泽微微眯起的墨镜边缘——那下方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近乎诡谲的弧度。
“债主大人，”白泽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吹过铁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看来有人……替我们提前付了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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