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简之又低低地“嗯”了一声，眼神依旧有些涣散。
沉默了好久，目光才有些迟钝地聚焦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个熟悉而清冷的背影上。
他眨了眨眼，然后，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地唤了一声：
“妈。”
一路沉着脸的段母，在听到这声呼唤的瞬间，身体僵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和威严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错愕的神情。
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难以置信，是猝不及防的触动，还有一丝……被遗忘许久的柔软。
她有多久没听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喊她了？
好像很久了……久到她几乎快忘了这个称呼从儿子口中唤出的感觉。
那些年复一年的疏离和刻意的冷淡，仿佛在这一声带着醉意和软糯叫唤面前，裂了缝。
段母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指尖陷进昂贵的衣料里。
她的喉咙似乎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不止一分，带着沙哑：“嗯…妈妈在。”
这句回应，不再是之前的公式化客套或冰冷的命令，而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久违的母性本能。
然而，喝醉酒的人思维如同脱缰的野马，毫无轨迹可循。
上一秒还在依赖地喊妈妈，下一秒，段简之的视线又落回了洛锦逢身上。
觉得需要向母亲郑重介绍一下——他的蘑菇。
他抬起手，指向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的洛锦逢，用一种认真又含糊的语气说：“妈，我今天遇到了你和我说的——会发光的蘑菇，它还会变！”
他得意地傻笑起来，脸颊因为酒意泛着红晕，完全无视了所有人，自顾自地补充道：“是不是很漂亮？”
洛锦逢彻底石化了，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尖叫鸡在同时嘶鸣。
他此刻只想问一句：段简之酒醒后还想活吗？
答案绝对是不想了。
这都什么事儿！在老李面前丢人还不够，居然还要在他妈面前再丢一次！简首无语凝噎！
洛锦逢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他现在只想原地消失，或者祈祷段简之下一秒就醉晕过去。
段母的嘴角，极其罕见地、甚至有些生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像是在哄一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家简之真是太棒了！居然找到了这么稀有的会发光、还会变的漂亮蘑菇！”
洛锦逢：“………………？？？”
他彻底懵了！瞳孔地震！灵魂出窍！
等等？！阿姨？！您清醒一点啊！您儿子疯了您也跟着疯吗？！什么小蘑菇？！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洛锦逢求助般地看向车外的张伯。
却见张伯虽然努力维持着专业的面无表情，但嘴角和眼角都在可疑地抽搐着，显然憋笑憋得非常辛苦。
段简之得到了母亲肯定的回应，更加得意了，像个考了满分等着被夸的孩子。
段母顺势哄道：“我们带着发光的蘑菇去睡觉好不好？”
就这样，段简之被哄得真去睡觉了，就是苦了洛锦逢，被抓着手腕硬生生地拽进房间才肯放过他。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光辉。
段母正端坐在丝绒沙发上，姿态优雅，双腿交叠。
她微微低着头，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正被她用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着。
刚刚在车里、在卧室门口哄儿子时那罕见的温柔笑容，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重新蒙上了洛锦逢第一次见她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威严。
不，甚至比那时更甚。
那是一种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的骨头缝里。
洛锦逢有些局促地坐在她对面。
段简之睡下后，他便被段母叫到了这里。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
段母终于停下了捻动戒指的动作。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洛锦逢脸上：“你叫洛锦逢，对吧？”
洛锦逢：“嗯，是的。”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段母抬眼看向他，语气首接，“你和我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
洛锦逢明显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深意。
他连忙解释：“阿姨，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段简之就是普通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他儿子是什么人？
对普通关系的同学，会撒泼耍赖地抓着不放？会破天荒地允许对方进入自己那领地意识极强的房间？更遑论，醉醺醺地带到她面前，口口声声说要介绍这是他的人？
这小子，从小到大，想要的、认定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卯足了劲、用尽手段也要攥在手里。
那份近乎偏执的执着劲儿，简首和她如出一辙。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宝贝儿子分明是喜欢眼前这个叫洛锦逢的人。
想起女儿段佳发来的消息，说段简之和黄毛跑了。
当时她又气又无奈，恨不得立刻把段简之揪回来痛骂一顿，勒令他和那个黄毛分手。
但她深知，只要是段简之真心喜欢的人，再怎么强硬干涉也无济于事。
好在眼前这个洛锦逢，虽然整体形象看着有点坏，但举止还算得体，眼神也算干净，懂基本的礼貌，这点倒是让她意外地有些满意。
瞧着眼前这小同学一脸茫然、急于撇清的样子。
段母心里忽然有了数——看来，她那宝贝儿子还没把人追到手呢。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小子，原来也有搞不定的事，倒挺新鲜。
“小同学啊，别紧张。”段母的语气像是拉家常，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慈爱，“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简之在学校的情况。这孩子，自从转学后，跟我……唉，话都少了，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叫我一声妈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气，怪我当初没站在他那边，觉得我这个当妈的不理解他，不关心他。可……”
“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我做的一切，不都是想他好，想他日后能堂堂正正、体体面面地立在这世上？只是这孩子啊……他总是不明白我这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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