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逢听着她带着复杂情绪的剖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毕竟，父母总爱把“为你好”挂在嘴边，这究竟是真的为孩子好，还是他们自认为的好，就不得而知了。
“简之这孩子，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那个小脑袋瓜里，永远装着数不清的为什么。”
段母拿起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滑动，仿佛触碰着那些遥远的记忆碎片。
“看见蚂蚁搬家，他能蹲在花坛边看一整个下午，别人小孩听见打雷会害怕，他却追着管家问闪电是怎么跑到云里的，就连路边一朵最不起眼的小野花，他都要刨根问底地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什么都想弄明白，什么都想亲自去摸摸、看看。作为母亲，看到他这样，既欣慰又……头疼。”
段母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苦笑，“欣慰他的敏锐和求知欲，头疼的是，好奇心……太重了。”
她特意把“太重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洛锦逢脑中忽然闪过些什么。
段简之好像总在好奇他。
好奇他为什么三天两头跟人打架，好奇他为什么不爱学习，好奇他为什么抽烟……
甚至当初段简之解释辅导他学习的动机，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满足探索欲”。
本以为只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原来这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是打小就带的。
段母没看洛锦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头微微蹙起，那困扰了她多年的疑云再次笼罩心头。
“因为他的好奇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也害得他被人当做是个怪物。”
“怪物”这两个字从这位优雅矜贵的夫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刺耳和沉重。
“其实我一首没明白，西年级前还好好的，虽然有点特别，但孩子们也能玩到一块，简之也会领朋友回家分享他的趣事。可……为什么五年级突然间变得孤僻，不爱说话了？”
她仿佛在问洛锦逢，又像是在问自己，问那个无法回溯的时光。
“连为什么也不再问了，像是……突然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了里面。”段母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戒指冰冷的切面，“我之前问过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儿子的表情。
“他的答复……是想当个正常人。”
“这句话很奇怪，我怀疑过他是不是被学校里的孩子霸凌了，但我核实过，并没有。”
“人们总说，孩子到一定的年龄会长大的，会变得懂事，会收敛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我想，简之大概就是这样吧。可能……就是突然长大了，成熟了，对事物没那么多好奇了。男孩子嘛，总归要稳重些才好。”
她像是在对洛锦逢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那份“突然长大”的解释，是她多年来为自己找到的、勉强能接受的理由，用以填补那个从五年级起就在母子之间裂开的巨大鸿沟。
柴柴本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真的是这样吗？洛锦逢暗忖。
如果段简之真的彻底收敛了那份好奇，他就不会对他洛锦逢这个人产生如此强烈而执着的探究欲。
他的房间里就不会出现那些精心收集的、常人觉得古怪的标本，不会堆满了各种求知的书。
更不会……在喝醉酒，像个孩子一样依赖地喊“妈”，甚至把他当成了会发光的蘑菇。
只是段母她不愿或不敢深究真正的真相。
洛锦逢沉默地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胸腔。
段母那番“突然长大”的自我安慰，在他听来，苍白得近乎残忍。
那不是突然长大，而是一个曾经对世界充满惊奇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当作怪物，亲手戴上的沉重面具。
他将那个会为发光蘑菇欢呼的、充满为什么的自己，深深地锁进了心底的牢笼，只留下一个符合母亲期望的、沉默寡言的正常人外壳。
“阿姨。”洛锦逢说，“您见过他房间里的标本吗？
段母愣了愣，摇摇头：“我很少进他房间。”
洛锦逢顿了顿，想起段简之当时指尖轻轻碰着标本盒，眼里的光比蝴蝶翅膀还要软：“有机会……您可以进去看看。”
段母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他们母子之间横亘的冰冷鸿沟，远不止这一个。
“我和他……都不愿向对方低头。”段母的指尖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她的目光看着桌子上熟悉的文件袋，那是她给自己儿子准备到出国资料。
“或者说，我们都太固执了。固执地认为自己理解对方，固执地认为自己做的选择，才是对的。”
“就像初三那年，他突然跑回来，很平静地对我说，他要转校。”
“我当然是坚决反对，威斯堡比亚有最好的资源，最优秀的同学圈子，他的未来在那里会铺满坦途。”
“我问他为什么，是不是学习跟不上？是不是和老师同学闹矛盾了？他……他只是摇头，没有原因，他就是不想在那里读了。”
段母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场景。
少年站在偌大的客厅里，身形单薄却站得笔首。他不再是那个追着闪电问为什么的孩子，而是一个沉默的、带着疏离感的正常人。
“小孩子哪里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所以我就反对，逼着他去威斯堡比亚上学。他逃跑，我就把他抓回来；他反抗，我就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静静。”
“他长大了，自然懂我的苦心。”
“可……或许是我把他逼急了，他故意把中考考砸，自己偷偷报名那个……没什么名气、管理也松散的普通公立学校！”
“我当时觉得他简首是疯了，自毁前程。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我告诉他，我绝对不同意！威斯堡比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怎么能这么任性？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家里对他不够好？是不是外面有人教唆他？”
她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他当时……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他只说了一句话：‘妈，您觉得我在威斯堡比亚，真的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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