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最后一道松露鹅肝刚刚摆盘完毕，聚光灯追着丁香的手，像追着一位凯旋的将军。香槟塔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台下是黑压压的、屏息凝神的人群，闪光灯如同急促的鼓点。米其林三星的桂冠沉甸甸压在鬓边，丁香扬起职业性的完美微笑，准备迎接又一次加冕。
“Chef Ding！看这边！”
“丁香女士！请谈谈您此刻的……”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随即爆发出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眼前绚烂的光影瞬间扭曲、碎裂，化作一片片旋转的黑暗。香槟塔的流光、人群的喧嚣、她引以为傲的鹅肝……一切都在急速坠落、湮灭。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自己倒下去，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彻底吞噬了她。
……
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食物腐败与油腻混合的怪异气味，粗暴地将她拖回意识。
一瓢凉水兜头泼下，激得她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
“作死的懒蹄子！日头都晒屁股了还挺尸！等着老娘拿烧火棍请你呢？” 一个尖利刻薄、像砂纸摩擦生铁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丁香呛咳着，艰难地撑起身。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她躺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上是件粗糙硌人的灰褐色粗布衣裙，袖口磨得发毛。面前，一个穿着同样粗陋、系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人，正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手里还拎着一个湿淋淋的破木瓢。
妇人身后，是丁香从未想象过的“厨房”景象。
巨大、昏暗、烟气缭绕。几口黑沉沉的大铁锅支在土灶上，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锅底。地面湿滑油腻，散落着菜叶、鱼鳞和辨不出原貌的污渍。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油烟、汗酸、以及某种肉类隐隐变质的气味。几个和她一样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宫女，正麻木地蹲在地上刮鱼鳞、择青菜，动作机械而疲惫。
御膳房？
烧火宫女？
巨大的荒谬感和眩晕感再次袭来，比那瓢冷水更让她窒息。她，站在现代美食巅峰的丁香，成了这庞大宫廷食物链最底层、连灶台都摸不着的烧火丫头？
“发什么愣！皮痒了是不是？”那管事嬷嬷的破锣嗓子又响了，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扇过来。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的震惊和混乱。丁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最近的一个灶口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抓起旁边地上散乱的柴火，看也不看就往那似乎快要熄灭的灶膛里塞。
“蠢货！要压灭了！”嬷嬷的怒骂紧随而至。
丁香的手猛地顿住。灶膛里，新塞进去的湿柴果然冒出一股浓烟，仅存的一点火星在烟雾中挣扎。她瞬间明白了问题所在——通风！这灶的结构，柴火堆放的方式，完全违背了基本的燃烧原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锐利起来。迅速伸手进去，不顾烫手的温度，将刚塞进去的湿柴连同底下的灰烬一起扒拉出来大半。动作麻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然后，她抽出几根相对干燥的细柴，小心地架在尚有余烬的位置上方，留出足够的空隙，俯下身，对着那个小小的风口，平稳而有力地吹气。
呼——呼——
气流稳定地送入，灰烬中那点微弱的红光猛地亮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新柴的边缘。几缕微弱的火苗，顽强地、试探性地向上窜起。
“你……”管事嬷嬷的骂声卡在喉咙里，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动作利落起来的烧火丫头。
丁香没理会她的目光，手下不停。她飞快地调整着柴火的堆叠方式，几根粗的垫底，细的在上，交错架空，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结构，确保空气能够顺畅流通。火焰终于不再犹豫，欢快地燃烧起来，橘红色的光芒稳定地照亮了灶口和她沾着煤灰的脸颊。
“嬷嬷，这样火才旺，省柴，烟也小。”她抬起头，脸上沾着几道黑灰，声音带着刚穿越的沙哑，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
管事嬷嬷张了张嘴，看着那灶膛里明显比之前旺盛、明亮许多的火苗，又看看丁香那张平静得有些陌生的脸，最终只是狠狠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赶紧的，把其他几个灶的火都给我看好了！耽误了贵人们的膳食，仔细你的皮！” 说完，扭着粗壮的腰身，骂骂咧咧地去盯其他宫女了。
危机暂时解除。丁香靠在滚烫的灶台边，粗糙的砖石硌着她的背。汗水混着煤灰，顺着额角流下，留下蜿蜒的痕迹。她抬起手，看着这双布满细小划痕、指节因长期劳作而有些粗大的手。这不再是那双精心保养、用来雕琢米其林星级艺术品的纤纤玉手。
这里是御膳房。是宫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退路。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现代名厨的迷茫和脆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在烟熏火燎中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韧性。
火，烧得更旺了。映得她眸底一片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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