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走到小几旁，拿起那只温润的白玉盒。打开盒盖，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奇异药香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盒内是半凝固状的、如同上等羊脂玉般的膏体。价值千金？专供帝后？
她伸出涂抹了普通药膏的手指，轻轻沾了一点玉肌散。那膏体触感细腻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般的渗透力。她看着指尖那点莹白，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圈青紫交加的淤痕。完好如初？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的弧度。然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她抬起手，将那沾着价值千金“玉肌散”的指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在了自己手腕那圈淤青上！
“嘶——！”
冰凉刺骨的触感和药力瞬间渗透带来的尖锐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瞬间压过了心口那麻木的屈辱，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痛！
记住这痛！
记住皇帝的喜怒无常！记住这深宫的冰冷残酷！记住瑶华宫不是庇护所，是战场！记住自己除了这双手，一无所有！
她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刺痛，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那冰凉的玉肌散在淤青处揉开！动作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狠厉！首到那圈青紫的皮肤被揉得发红发热，首到那药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刺入皮肉深处！
剧烈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了冷汗，却也奇异地驱散了那灭顶的绝望和自怨自艾。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强行从骨髓里榨出的、带着血腥气的清醒，如同寒潮般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松开手，看着手腕上那被揉搓得通红、却依旧狰狞的淤痕。玉肌散清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那价值千金的圣药，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最残酷的清醒剂。
她不再看那满地狼藉的点心碎屑。转身，走向内殿那张宽大、冰冷、象征着“恩宠”的紫檀木拔步床。
她没有唤人伺候。自己动手，费力地解开了那身靛青色的、属于昭仪品阶的繁复宫装。层层叠叠的丝绦、盘扣，如同挣脱不开的枷锁。当最后一件内衫褪下，露出只着素白中衣的单薄身体时，殿内温暖的空气也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她走到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眶红肿、写满了疲惫与惊惶的脸。这张脸，不再是御膳房那个沾着烟火气、眼神清亮的烧火丫头，也不再是清漪轩那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司膳女官。这张脸上，刻上了深宫的恐惧、帝王的烙印，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属于“阿香”的、模糊的坚韧。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镜面中自己冰冷的眉眼。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痛和绝望的淬炼下，正一点点地……凝结。
她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床边一盏小小的、昏黄的宫灯。掀开层层叠叠的鲛绡帐幔，躺在了那张宽大得令人心慌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身下是柔软的锦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腕上的淤痕在玉肌散的药力下，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凉意的刺痛。
她闭上眼。
黑暗降临。
然而，黑暗中浮现的，不再是皇帝愤怒离去的背影，也不再是满地狼藉的点心。
而是……
冷宫角落里，那个蜷缩在草席上、高烧滚烫、气息微弱的小男孩。
是那个瘦小的、穿着破旧宫装的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却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笨拙地挖开干瘪的橙子，将刮下来的、带着腥气的咸鱼碎肉塞进去，小心翼翼地放在炉膛的余烬旁烘烤……
是那一点点微弱却执着的暖意，和那声细弱蚊蚋、却带着无限温暖的：“殿下……吃了就不苦了……就不冷了……”
那是“阿香”。
是那个在无边黑暗里，用尽所有卑微的力量，也要给予一点温暖的宫女。
是皇帝找了十年的“阿香姐姐”。
也是……她这个穿越者灵魂深处，被迫继承的烙印和……力量之源。
手腕上的刺痛，如同警钟，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守？
不。
她不能只是守着这瑶华宫等死。
她得活下去。
用这双手。
用“阿香”留给她的、那点微弱的、却从未熄灭的……温暖的力量。
她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清晰的痛感，让她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瑶华宫的夜，漫长而冰冷。
但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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