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将小五押到听风楼时，苏檀正站在二楼栏杆后擦拭茶盏。
青瓷盏底映着她微蹙的眉，当听见楼下动静时，她手陡然一顿，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栏杆上。
"檀姐。"宋昭单手拎着捆成粽子的小五，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帮我看半时辰，我要去南山见慧觉大师。"
苏檀旋身下楼，素色裙角带起一阵茉莉香。
她蹲下来掀开通往地窖的木板，抬头时眼尾微挑："赵霸的人？"
"青锋堂三当家的手下。"宋昭把小五推进地窖，听见那家伙撞在砖墙上的闷响，"我觉得您这儿安全。"
苏檀的指尖抚过地窖门的铜锁，突然抬头看他："你脚背上的水泡破了。"
宋昭这才觉出疼——晨时被沸水溅到的地方，此刻裹着的布己经渗出血渍。
他低头扯了扯裤脚："不打紧。"
"等你回来。"苏檀将铜锁扣上，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根针，"带伤的猫可抓不住老鼠。"
宋昭转身时，听见地窖里传来含混的撞击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那本书的棱角隔着粗布硌着心口——老狱卒说慧觉大师在南山最深处的竹庐，他得赶在日头爬上山顶前找到人。
南山的雾比清晨更浓了。
宋昭踩着湿滑的青苔往深处走，竹枝在头顶交错成网，偶尔漏下几缕光，像碎银撒在泥地上。
他的靴底沾了层黑泥，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铅，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老狱卒说"你不该卷进来"时的眼神，像块沉在湖底的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
转过第七道山弯时，竹庐的轮廓突然从雾里浮出来。
青竹编的篱笆上挂着半干的袈裟，檐角垂着串铜铃，风过时发出细碎的响。
门扉半开，里面飘出檀香味，混着湿木头的气息。
"施主可是找老衲？"
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昭猛地转身，见个穿灰布僧袍的老和尚正弯腰拾柴，花白的眉毛沾着水珠，眼角的笑纹像朵绽开的菊花。
"慧觉大师？"宋昭抱拳，"师傅让我来的。"
老和尚的手顿了顿，柴枝"噼啪"掉在地上。
他首起腰，目光扫过宋昭怀里的布包，突然叹了口气："二十年了，那孩子还是不肯扔了那本《洗冤集录》。"
竹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慧觉大师往陶壶里添了把野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当年陈阿三在青锋堂当护院，是出了名的'铁算盘'——查账分毫不差，断案寸步不让。"他舀了碗茶推给宋昭，"后来堂主私吞漕银，栽赃到他头上。
他顶了罪，却不肯说半句供词，在大牢里挨了三百杖。"
"赵霸？"宋昭攥紧茶碗，指节发白。
"赵霸是堂主的亲外甥。"慧觉大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年那三百杖，是赵霸亲自挥的刑棍。陈阿三出狱那天，赵霸说'留着命，总有一天要你跪着爬回青锋堂'。"
茶碗"咔"地裂开条缝。
宋昭低头看着指缝里渗出的血，突然想起老狱卒颤抖的指尖——原来不是因为老，是旧伤未愈。
"他这些年..."
"他在江都县当狱卒，专挑最脏最累的活。"慧觉大师摸出串佛珠，"我问他图什么，他说'牢里的冤魂比江湖少'。"
宋昭猛地站起来，布包"啪"地掉在地上。
《洗冤集录》的封皮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老狱卒用朱笔写的查案心得，墨迹有的深有的浅，像他这些年走过的夜路。
"谢大师。"他弯腰捡起书，转身时衣角带翻了茶碗，"我得回去。"
慧觉大师追到篱笆前，手里攥着个药瓶："赵霸练的是断骨手，你带着。"
宋昭接过药瓶塞进怀里，山雾突然散了些，能看见江都县的屋檐在远处泛着青灰。
他跑得太快，靴底的泥甩在竹枝上，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往山下飞。
回到住处时，门虚掩着。
宋昭推开门，看见老狱卒正蹲在床前，往包袱里塞旧物——褪色的粗布衫，缺了口的陶碗，还有半块用红布包着的糖人。
"昭儿。"老狱卒抬头，眼角的皱纹里沾着灰尘，"我收拾好了，咱们去南郡，那里有我当年的兄弟。"
"不去。"宋昭反手锁上门，"赵霸要的是你，躲不掉的。"
老狱卒的手停在糖人上。
那半块糖人被水泡得发皱，糖渣簌簌往下掉："你才二十岁，不该..."
"您教我查案时说，'冤魂不会因为你年轻就饶过你'。"宋昭抽出床头的长剑，剑鞘撞在青砖上发出清响，"现在轮到我护着您。"
老狱卒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酸："当年我在大牢里挨杖的时候，也这么想。"他站起身，从怀里摸出把短刀，刀刃磨得发亮，"但你说得对，该做的事，躲不过。"
窗外传来麻雀的惊飞声。
宋昭的耳朵动了动——是皮鞋底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像是街坊邻居的布鞋。
他把老狱卒推到身后，长剑"嗡"地出鞘，寒光映着两人紧绷的脸。
"咚！"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穿黑衫的人影如鬼魅般挤进来。
为首的男人左眼有道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正是赵霸。
他身后跟着西个持铁棍的手下，门楣上的积灰簌簌落下来，迷了宋昭的眼。
赵霸的目光扫过老狱卒，嘴角咧开道狰狞的缝："陈阿三，二十年了，你倒是把自己藏得好。"
老狱卒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刃映着赵霸的脸："赵三，当年你打断我三根肋骨，今天我还你三条胳膊。"
宋昭握紧剑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水滴在瓦当上的响。
他望着赵霸身后晃动的黑影，突然想起慧觉大师说的话——有些债，早该清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2U3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