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医院，顾明月的心境与昨夜截然不同。
少了些恐慌，多了份牵挂。
她熟门熟路地换上无菌服，跟在傅母身后，再次走进了那间安静的监护室。
傅沉舟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比昨夜好了一点点，不再是骇人的惨白。
各种仪器依旧连接着，但呼吸机辅助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胸膛的起伏也更明显了一点。
傅母照例走到床边，低声和儿子说着话。
告诉他今天的情况，告诉他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让他快点醒过来。
顾明月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男人没有生机的面容。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傅沉舟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傅母说了一会儿，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觉得顾明月可能需要一点空间。
她站起身，对顾明月使了个眼色，低声道：
“我去问问医生具体情况，你…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就一会儿。”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顾明月的肩膀，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监护室里瞬间只剩下顾明月，和昏迷不醒的傅沉舟。
仪器的“嘀嘀”声显得格外清晰。
巨大的安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顾明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看着几步之外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
昨晚在医院走廊里那种“不该来”的羞耻感和此刻独处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
她该说什么？做什么？
他听不见的。
顾明月犹豫着，脚步像灌了铅，无法再向前挪动一步。
最终，她只是靠在门边的墙壁上，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他。
目光从他紧闭的双眼，滑过高挺的鼻梁，落到微微起伏的胸膛…
再落到他放在被子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带着一种无力的脆弱。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只有仪器的声音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短。
顾明月看到傅沉舟那只放在被子外的手，几根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像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紧接着，他干裂的嘴唇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几乎听不清的呓语：
“…别…走…”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像一道惊雷，在顾明月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傅沉舟…他在说什么？
“别走”？
是…在对她说吗？
还是…在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席卷了她。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眼眶瞬间就红了，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连接着傅沉舟的心电监护仪，那原本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向上蹿升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略显急促的“嘀——”声！
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稳的节律，但那突兀的波动，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明月的心也跟着那声急促的“嘀”声猛地揪紧！
她紧张地看向仪器屏幕，又看向病床上的傅沉舟。
他依旧昏迷着，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梦境。
仪器恢复了平稳的“嘀嘀”声。
病房里重归寂静。
但顾明月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那句模糊的“别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那声突兀的仪器警报，像重锤敲打在她心上。
她看着那个在昏迷中依旧显得不安脆弱的男人，看着傅沉舟那只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的手。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顾明月。
她再也无法站在原地。
最终，顾明月极其缓慢地、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一步一步，挪到了病床边。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因为高烧而残留的微弱热度。
顾明月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迟疑了很久。
最后，她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用自己微凉的指尖，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傅沉舟放在被子外的手。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感顺着指尖窜上她的手臂。
他的皮肤很烫。
那只无意识蜷缩的手，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本能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力道很轻，带着昏迷中的虚弱，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缠绕住了顾明月的心。
顾明月浑身剧震！
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捂住胸口，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依旧昏迷的男人，又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他无意识触碰过的指尖。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滚烫的温度和那微弱却真实的握力。
监护仪平稳地“嘀嘀”作响。
傅沉舟的呼吸均匀而微弱。
仿佛刚才那呓语、那握力、那监护仪的波动…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指尖残留的温度，和心底那翻江倒海般的震撼与悸动，却在清晰地告诉她：不是幻觉。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那份牵挂，那份心疼，那份因为他一句模糊呓语和一个无意识触碰就掀起的滔天巨浪。
早己超越了协议，超越了交易，甚至…超越了恐惧和怨恨。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不想他死。
她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顾明月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男人，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
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退出了监护室。
门外，傅母正和医生低声交谈着。
看到顾明月出来，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失魂落魄的样子。
傅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却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醒过来就是时间问题了。回去吧，孩子，你也需要休息。”
顾明月点点头，没有看傅母的眼睛，低声说：“妈…那盆文心兰…我回去给它换换水。”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傅母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用力点点头：“好…好…去吧。”
＊＊＊
回到傅宅，顾明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起居室。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盆文心兰捧到阳光最好的地方，换上了新鲜的清澈水。
她拿着柔软的棉布，细致地擦拭着每一片翠绿的叶子，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也洒在洁白如玉的花朵上。
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叶尖滚落，滴入盆中，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顾明月看着那盆生机盎然的兰花，指尖轻轻拂过洁白的花瓣，眼神复杂难辨，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柔软。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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