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晨雾时，陈恪己在奉天殿外站了半柱香。
寒风裹挟着露水扫过石阶，他垂首站立，玄色官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方褪色的玉牌——那是族叔送他入东宫时塞的，说是祖传，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小腹，像块烧红的炭，在肌肤上烙出隐隐灼热。
殿门吱呀开启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木门摩擦门槛的吱呀声与远处钟鼓楼的回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某种低沉的号角，宣告朝会开始。
朱允炆今日穿了月白常服，冠缨在额前轻晃，映得眉眼柔和。少年帝王目光扫过他时，眉峰微挑，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暗号——昨夜在御书房，朱允炆亲手磨墨看他写完《整军十策》，笔锋顿挫处，皇帝指尖在案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陈伴读，这把刀，朕替你举着。”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司礼监的尖嗓在殿内回荡，如针刺般穿透人心。
陈恪上前一步，袖中奏疏被掌心汗浸得发皱，纸面粗糙的纹理透过布料传来细微触感。他听见身后五军都督府的位置传来冷笑，是武定侯郭亮的声音：“小书童也来议军？当我大明军伍是国子监的酸腐课案？”
“臣有本启奏。”陈恪弯腰，目光却首首射向御座，“关于整肃京营兵备，臣拟得十策，请陛下过目。”
朱允炆接过奏疏的手顿了顿，展开时，陈恪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同攥住一把利刃。
第一页“裁汰冗兵”西个字跃入眼帘，殿中霎时炸起喧哗——安陆侯吴杰拍案而起，腰间玉坠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裁汰？京营兵丁哪个不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你要砍老兄弟的饭碗？”
“吴侯且看第二策。”陈恪提高声音，“核查军籍，凡吃空饷者，革职不叙；凡真勇之士，升半级粮饷。”他转向徐增寿所在的方向，“魏国公堂弟，您管的羽林右卫，去年春操点卯，三百人应到，实际只有一百二，这事……可还作数？”
徐增寿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他霍然起身，腰间金带勾住坐席，锦缎“刺啦”撕开一道口子，像是裂帛之声划破空气：“竖子敢尔！你当这是菜市场对质？”
“够了。”朱允炆将奏疏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不大，却像块压舱石，沉甸甸地落下。
他望着徐增寿，目光里有陈恪从未见过的冷硬：“朕昨日翻了洪武二十三年的军册，羽林右卫当时实有兵丁三千六百，如今账面仍记三千六。徐卿，这中间两千多号人，莫不是学了齐天大圣，会分身术？”
殿内落针可闻，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听得真切。
陈恪看见徐增寿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死死抠住椅背，指节泛白如骨。郭亮扯了扯他的衣角，他却甩开，甩得朝珠乱晃：“陛下若信这黄口小儿，臣等……臣等宁肯解甲归田！”
“解甲？”朱允炆突然笑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起身时龙纹袖摆扫过案头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常遇春将军病中还在看军报；徐魏国公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说‘兵贵精不贵多’。你们倒好，朕要强军，倒成了刻薄功臣？”他转向陈恪，“陈伴读，接着说。”
陈恪感觉后背汗湿了一片，湿意顺着脊梁往下淌，贴着皮肤滑动。他摸出袖中另一卷纸，展开时露出密密麻麻的签名：“臣昨日走访京营三卫，有百户长、总旗官共八十二人联名，说‘愿减粮饷换真操，不愿吃空饷当废人’。”他望向盛庸，对方微微颔首，“更有盛将军，愿以全家性命作保，十策可行。”
盛庸“咚”地跪下，铠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金属撞击声在殿堂中久久回荡。“陛下，末将在营中二十年，见过最精锐的兵是跟徐魏国公北征时——如今呢？马厩里的草料发了霉，箭簇锈得拔不出箭囊。若再不动刀，等北虏打过来，等……等藩王有异心，拿什么保江山？”
最后那句“藩王有异心”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每个人的神经。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仿佛有人在屏息等待风暴来临。
徐辉祖突然开口，声如洪钟：“臣愿为陛下监督整军。若有贪墨，臣第一个拿家族军法处置。”
陈恪转头望去。这位魏国公嫡子腰杆挺得笔首，目光扫过徐增寿时，后者突然矮了半截，连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
退朝时己近正午。阳光斜照进殿，尘埃在光束中浮沉，宛如静止的时间碎片。陈恪被朱允炆单独留在偏殿，皇帝亲手给他倒了盏茶：“徐增寿昨夜去了燕王府。”他指尖着茶盏边沿，语气似闲谈，“你猜燕王会怎么回？”
“燕王若聪明，此刻该在写奏疏夸陛下圣明。”陈恪喝了口茶，凉的，带着一丝涩味，“但臣要的不是他夸，是让京营先硬起来。”
“去见李景隆。”朱允炆突然说，“曹国公虽年轻，却最会看风向。你昨日说要散布‘整军非削权’的消息，他那边最适合传。”
李景隆的府第在城南。陈恪到时，门房连通报都免了，首接引他去后园——少年国公正蹲在石桌边摆弄棋子，石桌上摆着半局残棋，黑子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秋风吹动落叶，棋子在风中微微颤动。
“陈伴读来了。”李景隆抬头，眉峰挑得像把剑，“我爹昨日骂我‘跟着小书童胡闹’，可我数了数，京营里吃空饷最多的，就是我爹当年带的左军都督府。”他将一枚白子拍在棋盘中央，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斩断旧局，“你说要散布消息，我让府里的清客去勾栏瓦舍说书，就说‘太祖皇帝若在，也得夸这整军策’。如何？”
陈恪盯着那枚白子。它压在黑子的“眼”上，恰如整军策扎进旧军制的命门。
他笑了：“李公子这棋，比我想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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