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偏殿，陈恪正翻着户部新呈的江南税赋清单，案头烛火忽的一跳。
"大人，外头有个送饭的小吏求见。"书童阿福掀帘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说是给城西别苑当差的，非要面禀您。"
陈恪放下笔，指节在案上轻叩两下。
城西别苑是朱棣"养病"的所在，自半个月前那把火烧了账册，燕王便称旧伤复发闭门谢客，连太医问诊都只隔着帘子。
他抬眼时眸色微沉："带进来。"
小吏被带进来时，裤脚还沾着泥，显然是从别苑一路跑过来的。
他跪下行礼，额头几乎要贴到青石板："陈大人，小的是给燕王送饭的，这两日瞧着...瞧着燕王不太对。"
陈恪身子前倾，声音放得温和："慢慢说。"
"前儿小的送晚膳，燕王用了小半只乳鸽，搁以前，他连粥都喝不下两口。"小吏喉结滚动，"昨夜给道衍和尚送茶，听见里头说话声——燕王问，'沈元白是否仍在京？
'那语气...跟病歪歪的模样半点不像。"
烛芯"噼啪"爆响，陈恪的手指在案上顿住。
他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与建文帝的对话："燕王若真认怂，该求着见陛下表忠心，而非打听墨衣卫动向。"此刻小吏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表面的平静。
他盯着小吏沾泥的裤脚，忽然问："你今日当值？"
"回大人，小的轮休，特意告假来的。"小吏抬头，眼里泛着血丝，"上月您在顺天府审贪吏，小的娘卖了镯子才凑够赎金，您说'百姓的血汗钱，该进国库不该进私囊'...小的想着，这事儿得让您知道。"
陈恪喉头一热，伸手虚扶："起来。"待小吏退下，他猛地扯过案头舆图，指尖重重按在北平位置——那是朱棣的老巢，可更让他心悸的是舆图边缘的京城外围标记。
"大人，沈统领求见。"阿福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元白进来时，腰间墨玉令牌泛着冷光。
他递上一卷密报，开口便是冰碴子："燕王府旧将周雄、马三，带了十二人在涿州驿馆落脚。"
陈恪展开密报，字迹是墨衣卫特有的蝇头小楷："三日前夜入京城，未与任何官员接触。"他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密报："他们在等什么？
等燕王的暗号？"
沈元白目光微凝："要抓？"
"不。"陈恪转身从书架抽出《大明军制》，翻到"边镇调防"那页，"放消息出去，说朝廷要选燕王府旧部充任宣府、大同镇守。"他抬眼时眸中闪过寒芒，"这些人跟着燕王打了二十年仗，最恨的就是闲赋。
听见能掌实权，必然坐不住。"
沈元白突然明白了——若旧将按捺不住出城联络，便是私通外藩的铁证；若他们按兵不动，反而说明背后有更沉得住气的主谋。
他抱拳道："末将这就去办。"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陈恪掀帘望去，只见一匹枣红马撞进翰林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 马上的人裹着风尘，正是北平布政使张昺。
"陈大人！"张昺翻身下马，怀里的油布包还带着体温，"清理北平军籍时翻出个暗格，里头全是燕王府与辽东将领的密信！"
陈恪拆开油布，泛黄的信笺上墨迹未褪，最上面一封写着："八月十五，胡笳为号"。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辽东都司辖二十万边军，若有将领通燕，无异于在北疆插了把刀。
"辽东都司佥事李守正、指挥使赵平、游击将军周远。"张昺指着信尾落款，声音发颤，"这三人的名字在信里来回出现。"
陈恪将信笺按在烛火上，看着"胡笳为号"西个字蜷成黑灰："张大人辛苦了，先去偏殿用茶。"待张昺退下，他抓起案头的辽东舆图，目光扫过铁岭卫、广宁卫，最后停在辽阳——辽东总兵李怀义的驻地。
"陛下召见。"内官的尖嗓音打断了思考。
御书房里，建文帝正对着窗外的晚樱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转身时眼底带着红："陈卿，朕己宽宥燕王，为何还有人不肯安分？"
陈恪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陛下宽仁如春风，可人心如冻土，非一日能化。
辽东那三人，当年跟着燕王征北元，有过命的交情。"他抬头，目光灼灼，"臣请旨去辽东，替陛下把这冻土焐热。"
建文帝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扶起他："需要什么？"
"密旨一道，墨衣卫暗桩三队，还有..."陈恪顿了顿，"请陛下允臣见一见辽东总兵李怀义。"
建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出节奏——李怀义是洪武朝老将，虽不属燕王一系，却对辽东将领有威慑力。
他突然笑了："陈卿总说'治乱世如烹小鲜'，这回朕便信你。"
出宫时己近子时，陈恪的马车拐进沈元白的府邸。
"这是密信。"陈恪将信笺塞进沈元白掌心，"若我三日未归，照着信里的名单抓人。"
沈元白借着月光扫过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三个名字——都是京城内外可疑的燕王府旧部。
他捏紧信笺，指节发白："大人要担风险的。"
"我若死在辽东，这些人便是隐患；我若活着回来，这些人便是证据。"陈恪拍了拍他的肩，"沈统领，墨衣卫不是刀，是秤，得替陛下称出谁轻谁重。"
沈元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对着空处抱了抱拳——这是墨衣卫对死士才有的礼节。
城西别苑里，朱棣倚着窗棂，望着陈恪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道衍和尚从阴影里走出来，手中念珠泛着幽光："陈恪去辽东，怕是要动李守正他们。"
"动得了么？"朱棣拈起案上的辽东舆图，指尖划过辽阳，"李怀义当年在漠北中过箭，是我给他敷的金创药。"他的笑意渐深，"陈恪以为他是去灭火，殊不知...那把火，才刚点着。"
窗外的晚樱被风卷起，落了朱棣一身。
他望着天际将晓的星子，轻声道："且看，谁先烧到对方的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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