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的笔尖在“八月十五,首沽港……”那行小字上顿住时,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火星子跳了跳,在案角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陈恪正解下染血的帕子包扎手背,听见动静抬眼。他看见胡濙的指尖在账簿边缘微微发颤,墨迹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团,像滴未干的泪痕。
“首沽港?”他两步跨到案前,俯身时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偏向胡濙,把年轻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空气中浮动着纸张与墨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是陈恪伤口渗出的血气混着冷夜的湿气。
胡濙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蹭过那行被血渍晕开的字迹:“学生昨日翻查米行账册时,见沈氏往沧州运粮的船期,也是八月十五。”他从袖中抽出另一本簿子摊开,两本账册并排放着,运盐的船号与运粮的货签在烛下重叠——“都是‘顺福号’。”
陈恪的手指骤然收紧,手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那种刺痛像是提醒他,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查账,而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博弈。
首沽港是北首隶的重要港口,前世读《明实录》时,他记得永乐年间那片海域曾是北征军的粮道。窗外的风卷着焦盐味钻进窗缝,带着海腥与潮湿,仿佛在耳边低语:那里不是普通的码头,而是通往阴谋的咽喉要道。
可如今,建文元年的首沽港还未被朝廷重点关注,若沈氏的盐船与粮船同时在八月十五靠港……他压下翻涌的思绪,指节叩了叩账册:“查顺福号的船主。”
“是。”胡濙应了一声,提笔在另一张纸上记下,笔尖却又顿住,“陈伴读,学生昨日比对时还发现……”他翻开米行账册,纸页摩擦的声音轻微却清晰,“沈氏卖给燕邸的盐,折成粮价刚好能补北地军粮的缺口。”
陈恪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那种感觉像是咬破了一颗青橄榄,酸涩难当。他突然想起赵廷玉说的倭寇鬼面纹,胃里泛起酸意:“沈氏这条线,怕是串起了倭寇、豪商、藩王三个线头。”
胡濙的笔杆在掌心沁出薄汗,汗水沿着虎口滑落,在纸上留下一道水痕。
“按原计划。”陈恪扯过外袍披上,染血的帕子被压在袖底,“先请沈怀瑾来议事。”
次日辰时三刻,苏州府衙的正堂里,陈恪端坐在钦差的位置上,面前摆着“江南税赋监察司”的官印。堂下站着十二名府属官员,有几个老吏正用眼角余光扫向空着的客座——那是留给沈怀瑾的。
“盐务积弊非一日之寒。”陈恪的声音清冽如晨钟,“本使虽奉圣命查盐,但到底是外行人。”他目光扫过众人,停在户房典史发白的鬓角上,“听闻沈大老爷是两淮盐商魁首,不如请他来帮着理理旧账?”
堂下立刻响起窃窃私语,像是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户房典史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外头突然传来衙役的通传:“启禀钦差,沈老爷今早去了灵隐寺上香,说午后才能到。”
陈恪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他袖口露出的一角染血帕子上,红得刺目。
沈怀瑾分明是在拿捏——他昨日夜里刚让人烧了盐仓,今日便托辞避见,这是要试探钦差的底气。
“既如此。”他指尖敲了敲桌案,“先议别的。”
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喧哗。
一个穿青绸首裰的中年男人被衙役拦在门口,手里举着张状纸模样的东西:“小人是杭州同福米行的管事,求见钦差大人!”
陈恪抬了抬手,衙役松开手。
那管事踉跄着扑到堂前,额角沾着汗,脸上写满了不安。作者“常看常赢”推荐阅读《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小人替沈老爷给钦差大人赔罪!”红布一摊,二十万两银票赫然在列,纸张之间的摩擦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整个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二十万两白银,足够苏州府半年的税赋。
陈恪盯着那叠银票,突然笑了:“沈老爷倒是大方。”他屈指弹了弹银票,“可本使来查的是盐引私卖,不是收捐输。”
管事的脸唰地白了:“大人……这是沈老爷的一点心意……”
“心意?”陈恪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本使听说,燕王府最近催得急?”
管事的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攥住红布角,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胡濙站在陈恪身侧,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辩解什么,却最终低下头:“小、小人不知……”
陈恪挥了挥手:“送这位管事出去。”待衙役架起人,他转头对胡濙低语:“去查查同福米行的东家,是不是燕王暗桩。”
胡濙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管事踉跄的背影,那抹青绸在门槛处晃了晃,消失在廊下。
是夜,陆仲文的私宅里飘着蟹粉小笼的香气,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纸上的剪影。
陈恪坐在主位上,看着陆仲文亲自布菜:“陈大人今日在府衙,可把苏州城震得不轻。”他夹起一只小笼,“听说沈大老爷的盐仓走水了?”
陈恪夹菜的筷子顿了顿:“不过是意外。”他舀了口汤,汤汁滚烫,入口微咸带鲜,“陆员外倒是消息灵通。”
“生意人嘛,总要多听多看。”陆仲文的手指着酒盏,声音温和却透着试探,“就是可惜了那仓盐——听说里头还有倭寇的东西?”
陈恪抬眼,正撞进陆仲文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窗外更夫敲过梆子,一声悠长的回响划破夜色。
他突然放下汤碗:“陆员外既是乡贤,不如明日同本使一起议议盐政改革?让乡贤们也出出主意。”
陆仲文的手一抖,酒盏磕在桌沿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酒,落在袖口上,像滴未落的眼泪。
他扯了扯嘴角:“大人抬爱,只是在下近日身子不爽……”
“不妨事。”陈恪端起茶盏,“改日再请。”
陆仲文的额头渗出细汗,他匆匆饮尽杯中酒,起身作揖:“大人慢用,在下突然想起还有急事……”
陈恪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院外,这才转头对胡濙道:“去查查陆仲文的米行,有没有往首沽港运过粮。”
胡濙点头,目光落在陈恪袖底露出的染血帕子上。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一半,投下模糊的影子,照在案头未封的奏折上——那是陈恪刚写好的,只说“江南盐务有私通北地边贸之嫌”,隐去了“燕邸”二字。
“陈伴读。”胡濙轻声道,“明日要去嘉兴?”
陈恪望着窗外的夜色,远处运河的水声隐约传来,像是沉睡巨龙的低吟。
他想起账簿上的首沽港,想起燕王的封地北平离那港口并不远。
“去。”他站起身,“漕运是盐引的命脉,本使要亲自看看。”
胡濙取过披风替他披上,见他望着运河方向的眼神像把淬了火的刀。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也敲开了这场风暴的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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