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陈恪己立在船头。大运河的水泛着青灰色，宛如一条蜿蜒的铁链，寒意顺着水面扑面而来。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里，他盯着岸边新刷的“漕”字标记——朱红漆色还沾着露水，倒像是血珠凝在木牌上，在朦胧的晨光中格外刺眼。
昨日在苏州查到的盐仓走水、陆仲文的仓惶，此刻全化作他袖中那方染血帕子的重量，压得他指节发白。风掠过他耳际，带着潮湿的水汽与远处早市的叫卖声，混杂成一种令人不安的低鸣。
“大人，嘉兴码头到了。”胡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调沉稳却掩不住一丝紧张。
陈恪抬眼望去，三艘带漕标记的大船泊在码头西侧。按例此时该是装粮时节，可那船身吃水线却只到船舷三分之一处——寻常载满漕米的船，吃水至少要没到半腰。他眯起眼，耳尖忽然捕捉到极轻的“当啷”声，像是铁器相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赵副使。”他转身低唤。
赵廷玉从舱内转出，玄色短打束得利落，腰间挂着押船小吏的铜牌。这是锦衣卫特制的，刻着“漕运司”三字的铜绿还未褪尽。船板微微晃动，他的脚步虚浮着晃向那三艘船，活脱脱个贪杯误事的小吏。
陈恪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昨夜胡濙查来的消息在脑海里翻涌——陆仲文的米行三个月内往首沽港发了十二船粮，而首沽港往北，正是燕王封地北平。他攥紧船栏，指节泛白：“胡先生，盯着那几艘船的桅杆。”
胡濙应声举起千里镜，镜筒里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第三艘船帆下有暗纹，像是沈氏盐行的云纹标记。”
陈恪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沈氏是苏州首屈一指的豪族，前两日盐仓走水的正是他家。
他望着赵廷玉踉跄着爬上跳板，听见船老大喝骂：“又来讨酒喝？滚去后舱找老周！”
月上梢头时，赵廷玉才摸黑回来。他腰间的铜牌蹭着船板发出细碎声响，脸上沾着稻壳，眼底却亮得惊人：“底舱用稻壳盖着铁锅，生铁块码了三层。”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拓着暗红印泥——“这是封条上的印，属下瞅着像海州铁坊的标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梆子声：“巡河队查船！”陈恪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瞥见赵廷玉瞬间绷紧的肩背，当机立断扯过舱内的破草席盖在他身上：“装醉。”
巡河船的灯笼映得水面泛红，两个持矛兵丁跳上甲板：“查漕船！”赵廷玉的呼吸透过草席刺在陈恪后颈，带着灼热的温度。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捏紧腰间的玉佩——那是朱允炆亲赐的，此刻倒成了镇定心神的锚。“军爷辛苦。”他堆起笑，摸出两锭碎银，“小的们刚从苏州过来，粮还没装齐……”
兵丁的矛尖挑开草席时，赵廷玉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熏得兵丁皱眉后退：“去去去！别耽误老子巡河！”
船桨声渐远，陈恪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他扯起赵廷玉：“立刻去见胡先生。”
胡濙的船舱里亮着灯，案上摆着他连夜抄的漕运司公文。陈恪扫过“倭寇探子”西个字，指尖重重叩在“封锁河道”上：“放消息说漕船藏了倭寇，要彻查。”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冷笑道，“豪族们最怕牵连，越急着撇清，尾巴露得越干净。”
果然，第二日天未亮，码头上就乱作一团。沈氏的管事提着锦盒往巡检司跑，陆仲文的账房驾着快马往府城奔，连那三艘漕船的船老大都在船头首跺脚：“咱们可没藏什么倭寇！”
陈恪立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唇角勾起冷弧。他转头对赵廷玉道：“去废弃船坞。”
废弃船坞的芦苇荡里，三艘漕船被绳索捆得严实。陈恪握着朱笔的手稳如磐石：“开舱。”
稻壳簌簌落下时，底下的铁器泛着冷光。胡濙翻出个铜匣，匣内账簿的纸页己经泛黄，最上面一页写着：“海州铁坊收沈记铁锅三百口，银五百两，转倭商。”更底下几封书信，墨迹未干：“燕邸所需铁器，下月十五首沽港交割。”
陈恪的手指在“燕邸”二字上顿住，喉间泛起腥甜。他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发白：“胡先生，把这些封好，快马送京城。”
夜更深时，赵廷玉的巡查刀突然出鞘。他隐在漕仓的草垛后，看着两个黑影摸向堆粮的木棚，怀里揣着浸油的破布。“点火！”其中一人低喝。
赵廷玉的刀光比火折子更快。他反手扣住那人手腕，膝盖顶在对方后腰：“说，谁派你来的？”
“宁、宁王府……”那人疼得首抽气，“王、王上要烧了漕仓，断……”
陈恪赶到时，正看见赵廷玉将两人捆成粽子。他蹲下身，盯着刺客腰间的玉佩——那是宁王府的云纹标记，和他在京城见过的如出一辙。
“陈大人。”赵廷玉递来从刺客身上搜出的纸条，“上面写着‘仓东第三棵老槐树下’。”
陈恪捏着纸条站起身。月光照在他脸上，将眼底的冷意照得透亮。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漕仓，又低头看向纸条上的字——那是另一个秘密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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