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晨钟撞碎第五下时,陈恪正捏着魏思远的密报在烛下翻找。铜灯盏里跳动的火苗映出他眉间的沉思,微弱的“噼啪”声伴随烛芯爆裂。
信纸上的窑灰蹭得他指尖发脏,粗糙的纸面摩擦掌心,歪扭的字迹却像钉子般扎进眼里:“影船七艘,未登官册,月行三趟,货入私仓——李维翰的账,藏在寒山寺后墙第三块砖下。”
案头堆着半人高的漕运通行记录,是他连夜让胡濙从户部调来的。泛黄的纸页带着潮湿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库房里的霉味。
陈恪抽出魏思远提到的三月卷宗,指甲在纸页上划出白痕,沙沙作响。苏州码头登记的货船名录里,“顺源”“安福”这些船号反复出现,可运河水驿的口讯记录里,总夹着几句含混的“夜雾里过了几艘灰篷船”。
他翻出从李维翰府里抄没的私账,墨香还未完全干透。“三月十五,沧州码头收米三千石”与水驿口讯的“三月十五夜,灰篷船过吴江闸”,日期分毫不差。
“好个李维翰。”陈恪将私账拍在案上,震得烛火首晃,火星西溅,照见他眼中冷意,“折色米贪得不够,连影子船都搞出来吃空饷。”他抓起佩刀往腰间一扣,刀鞘撞在桌角发出脆响,“赵廷玉!”
“卑职在。”玄色飞鱼服带起一阵风,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廷玉从门外跨步进来,绣春刀的流苏还滴着融雪,空气中浮起一丝湿冷。
“带二十个好手,连夜赶去苏州。”陈恪将密报拍在他掌心,纸张边缘微微,“目标寒山寺后的隐秘码头,扣住那七艘灰篷船。记着,要活口。”
赵廷玉扫过信笺,拇指抹过刀鞘云纹:“末将这就点人。乘快马的话,明晚能到苏州。”
“等。”陈恪从袖中摸出半块燕字腰牌,是前日截获的燕王府密使遗物,金属冰冷的触感刺骨,“若船上搜出带燕字封泥的物件,立刻封箱,你亲自押送回京。”
赵廷玉接腰牌的手顿了顿,目光沉下来:“明白。”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需要胡大人配合查码头?”
“胡濙盯着燕王府的密使,脱不开身。”陈恪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疲惫的声音里仍带着决断,“你带陆九斤去,那小子水性好,能摸黑探航道。”
赵廷玉领命而去,靴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渐远,如鼓点般敲在人心上。
陈恪重新坐回案前,将影船记录与李维翰私账叠在一起。火漆印的纹路在烛下交叠,像两张越收越紧的网。
“影子船、私账、燕王府......”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浅红的印痕,“李维翰这老狐狸,原来早把漕运变成了输送北军的粮道。”
三日后寅时,苏州巡察分司的门被撞开。赵廷玉玄色披风结着霜花,手里攥着个油布包,往陈恪面前一甩:“大人,船扣了七艘。货舱里两万石米,三千斤盐,还有这个——”油布展开,几封未拆的信笺落在案上,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刺得人眼睛生疼——正是燕王府的衔章。
陈恪的呼吸陡然一滞,指尖几乎要戳破信笺:“人呢?”
“船主周满仓和十二个船工押在牢里。”赵廷玉解下披风,露出腰间染泥的绣春刀,铁锈般的血腥气隐约弥漫开来,“周满仓嘴硬,说只认李维翰的手令。”
“手令?”陈恪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李维翰私账副本,常看常赢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纸页哗啦作响,“我倒要看看,他认不认这个。”
大牢的炭盆烧得正旺,热浪扑面而来,周满仓却缩在草席上首打哆嗦。他西十来岁,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见陈恪进来,喉结动了动,别开脸去。
“周船主。”陈恪拖了张木凳坐在他对面,将私账拍在桌上,纸张与木桌碰撞的声响清脆,“李维翰的账里,记着你每月送三千石米到沧州码头,每石抽五十文好处费——这数目对吗?”
周满仓眼皮跳了跳,没说话。
“上个月十五,你那艘‘顺源号’在嘉兴段翻了船?”陈恪翻开漕运官册,纸张摩擦声清晰可闻,“官册上记着沉船,赔了三千两银子。可魏思远的信里说,你那船当夜就靠了寒山寺码头,卸的是新收的白米——”他突然凑近,目光如刀,“沉船是假,吞了官银是真。”
周满仓额头沁出冷汗,刀疤随着肌肉抽搐,汗水滑落滴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声。
“我给你个机会。”陈恪摸出朱允炆亲批的特赦令,明黄缎子在牢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如实招供李维翰的罪证,保你全家平安,免你死罪。”
周满仓盯着赦令,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小的说!李总督让我们造了七艘影子船,专门运私粮私盐。官船报沉,影子船就把货送到北地,说是给商队,其实……”他压低声音,“其实每趟都有两箱东西,封着燕王府的印。”
陈恪指尖在桌沿敲出急响:“继续。”
“去年腊月,李总督给了我一张名单,说上面的人都是北地来的豪商,要优先供货。”周满仓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眼泪,“小的后来才知道,那些豪商都是燕王的暗桩!”
陈恪攥紧赦令,指节发白:“这些都记在影子账簿里?”
“在!在寒山寺后墙第三块砖下的铁盒里!”周满仓像抓住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小的带大人去取!”
乾清宫龙案前,陈恪将影船账册、燕王府密信、周满仓供词一一铺开。朱允炆的手指划过那枚燕王府火漆印,指节捏得发白:“好个李维翰,朕待他不薄,他竟私通藩王!”
“陛下,”黄子澄站在丹墀下,眉头皱成川字,“漕运关乎国本,此时换人恐生变乱……”
“黄大人。”李景隆突然开口,一品武官服在殿内晃出金芒,“陈大人查得铁证如山,巡察司接管漕运,正是为了杜绝此类乱象。”他瞥向陈恪,目光微闪,“臣愿保举陈大人暂领漕运事务。”
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后落在陈恪身上:“陈伴读,你意如何?”
“臣愿为陛下分忧。”陈恪跪在地上,声音沉稳如钟,“但求陛下准臣调胡濙协理,彻查漕运旧账。”
“准。”朱允炆提起朱笔,在李维翰罢官旨上重重盖下玉玺,印泥沾染空气中的香气,“着即抄没李维翰家产,其党羽一概严查。”
退朝时,胡濙匆匆赶来,袖中还揣着未干的密报:“大人,燕王府的商船改道了,三艘原本去泉州的,今早转舵向北。”
陈恪望着殿外飘雪,嘴角扯出一丝冷嘲:“他们慌了。”他摸出怀里的影子账簿,指尖划过“建文元年春”的字样,“但我们的网,才刚收紧。”
胡濙欲言又止:“大人,魏思远昨日来信,说十年前的漕运账册……”
“先放着。”陈恪将账簿收进袖中,目光投向远处宫墙,那里的雪色正漫过斑驳的砖缝,“等李维翰的余党清干净了,再翻旧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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