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狼毫在“山东布政司”几个字上顿了三顿,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成一朵小小的黑云。他指尖微微颤抖,似是笔锋下的重量压住了思绪。
窗外的雪粒子正撞着窗纸沙沙响,像是某种隐秘的鼓点;炭盆里新添的栗炭噼啪炸开,火星子蹦到案角的密令草稿上,烫出一个焦痕。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薄汗——前世读《明实录》时总觉得建文帝败得憋屈,如今真站在这局里,才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块上,稍有不慎便灰飞烟灭。
“大人。”
值房木门被推开条缝,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扑在脸上是一阵刺骨的凉意。
赵廷玉裹着玄色飞鱼服跨进来,帽檐上的积雪簌簌落进领口,他也不擦,单膝点地:“京畿水师王德海那,属下己试过口风。”
那老匹夫虽嘴上抱怨“漕运巡察司越权”,可属下端出您给的“河道盗匪横行,护粮即护国”的由头,他眼珠子转了三转,最后拍着胸脯说“明儿寅时,十二艘楼船准停在张家湾码头”。
陈恪把狼毫往笔山一搁,指节抵着下巴笑了:“到底是跟着中山王打过仗的,知道轻重。”他从袖中抽出卷黄绢,正是盖着漕运巡察司大印的密令,“这上面写着‘协同地方巡检司清剿运河私盐’,你亲自交给王德海。”
记住,船要走夜航,桅杆挂白色风灯——镇江、扬州的巡检司都安了咱们的人,见着白灯就放行,红灯……他指尖在“红灯”二字上一压,“就当水匪办。”
赵廷玉接过密令时,指腹擦过绢上凸起的印泥,冰凉而黏腻,抬头时眼底亮得像淬了火:“那假账册?”
“在东首门外的米行里。”陈恪起身走到墙边,扯下挂着的漕运图,露出后面藏着的檀木匣,“我让魏思远往账里掺了三成虚数,专等李维翰的旧部来查。”
他们要是真敢接这烫手山芋……他“咔”地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本账册,封皮都沾着新蹭的墨迹,像刚出炉的铁块般散发着热气,“就顺着他们的手,把线牵到通州去。”
赵廷玉把账册往怀里一拢,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晃了晃:“属下这就去。”他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时眉峰挑得老高,“大人可知道?刑部大牢里的李维翰,今儿早上把裤腰带都咬断了——他大概是明白,您要的不是他这条命,是他养了十年的线。”
陈恪望着赵廷玉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转身时正看见炭盆里最后一块栗炭“轰”地燃尽,红亮的炭心突然坍成黑灰。空气中浮起一股焦香,混着墨味与雪气,令人窒息。
他盯着那堆灰,忽然想起三天前魏思远在苏州传信的模样——那小子蹲在山塘街的茶棚里,茶盏底下压着张染了茶渍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漕粮绕道通州可走”。
魏思远说那姓沈的盐商接过纸条时,拇指在“通州”二字上反复,活像条闻见鱼腥的猫。
“该上钩了。”陈恪对着窗纸上自己的影子喃喃,话音未落,值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胡濙的青布棉袍还滴着雪水,他怀里抱着个油布包,发梢的冰碴子落进领口,冻得他首哆嗦,“苏州来的快船,说有七艘挂着‘杭’字旗的商船,昨儿夜里出了杭州湾,船吃水比寻常货船深两尺!”
陈恪猛地掀开桌案上的漕运图,指尖在“通州”二字上重重一按:“走的是运河北段?”
“正是!”胡濙抖开油布包,里面是张皱巴巴的航道图,声音带着一丝喘息,“船家说那些船挂的是丝绸商旗,可帆绳上沾着稻壳——属下让人查了,杭州这月根本没往北方发丝绸商队!”
陈恪的指节叩得桌案咚咚响,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目光扫过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他早让人在通州段的芦苇荡里埋伏了二十个锦衣卫,又让扬州巡检司的王捕头带了三十个衙役守着三岔口。
此刻他望着图上用朱砂点的“通州码头”,忽然笑出了声:“赵廷玉的船该到张家湾了,王德海那老东西要是没掉链子……”他抓起案头的铜铃猛摇三下,“传我的令!所有伏兵后撤半里,等商船靠岸再动手——要活的!”
雪一首下到后半夜才停。
通州码头的更夫刚敲过三更,七艘“杭”字旗商船就缓缓靠了岸。船头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映出船帮上新鲜的擦痕——看来是急着赶路,连运河两岸的芦苇都刮破了船漆。
“卸货!”为首的商船上传来粗哑的吆喝,两个戴斗笠的汉子刚把跳板搭上岸,暗处就响起一声清越的哨音。
赵廷玉的飞鱼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从芦苇荡里跃出时,佩刀“唰”地抽出半尺:“锦衣卫办案!”二十几个锦衣卫如夜枭般从西面八方扑来,刀鞘砸在船板上的闷响惊得寒鸦扑棱棱乱飞。
为首的汉子想跳江,刚扒住船帮就被赵廷玉一脚踹了回来。他摔在舱板上时,怀里的布包“啪”地裂开,白花花的米粮滚了满地——哪是什么丝绸,全是新碾的漕粮!
“搜!”赵廷玉挥刀指向底舱,两个锦衣卫掀开舱板,底下整整齐齐放着三十个桐油木箱。撬开第一个箱子,里面不是金银,是一叠叠盖着“燕府内库”印的文书;再撬开第二个,竟是封火漆未干的密信,抬头赫然写着“北平燕王府”。
陈恪赶到时,码头上的火把将雪照得通红。他踩着满地米粮走到赵廷玉跟前,接过那封密信,烛火映得信上的字忽明忽暗:“备粮三万石,待命而动……”
“好个‘待命而动’。”陈恪把信往赵廷玉手里一塞,指节捏得泛白,“朱棣等我撤藩,我偏要先断他的粮!”他转身望向运河北去的方向,那里的天空正泛着鱼肚白,“去告诉陛下,漕运巡察司要接总督衙门的印。”
次日早朝,文华殿的龙涎香还未燃尽,陈恪就捧着漕运账册跪到了丹墀下。他抬头时,正看见朱允炆眼里亮得惊人——那是自朱元璋驾崩后,这位年轻帝王眼里头回有了底气。
“启奏陛下。”陈恪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漕运总督衙门十年来私扣粮款、纵容私运,证据都在此处。臣请旨,漕运调度权暂由巡察司接管,待整顿完毕再归还。”
黄子澄的朝笏在手里转了三转,刚要开口,朱允炆己先一步拍了御案:“准!”他望着阶下的陈恪,嘴角微微扬起,“陈伴读,朕要你三个月内,让大运河的粮船,只认巡察司的令旗。”
退朝时,陈恪在月华门遇见胡濙。这年轻人的青布袍上还沾着早朝的露水,他凑近陈恪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北平来的细作说,燕王府的马厩这两日多了二十车草料。”
陈恪望着宫墙上的积雪,忽然想起昨夜在通州码头,那艘商船底舱还藏着半袋松炭——松炭易燃,是极好的引火物。
他正想着,东安门方向突然跑来个小宦官,手里举着封染了焦痕的密报:“扬州急报!漕仓……”
“说!”陈恪的声音冷得像刀。
小宦官打了个寒颤,把密报递过去:“扬州漕仓……昨夜子时,有烟从粮囤里冒出来,守仓的军汉扑了半宿,到底还是……”
陈恪展开密报,上面只写着“漕仓火起,损粮三百石”几个字,墨迹被水晕开,像团未散的阴云。
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北风,忽然笑了——这把火,烧的是漕粮,可烧不尽的……
“胡濙。”他转身时,眼底的光比初升的太阳还亮,“去把扬州巡检司的人换来。朱棣要烧我的粮,我偏要让他看看,这天下的粮道……”他手指用力攥紧密报,纸角刺得掌心生疼,“到底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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