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靴底碾过杨府青石板时,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仿佛某种压抑的低语在脚下蔓延。屋檐下的风铃早己被冻住,寂静中只听见脚步踏雪的回响。
赵廷玉带着十二名锦衣卫己撞开后宅角门,绣春刀的寒光在檐下晃出一片冷白,映得瓦片上的薄霜更显刺目。几只惊起的麻雀扑棱着飞向灰蒙蒙的天际,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像极了心跳。
"陈大人,东跨院地窖有动静。"李昭掀开门帘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杨府护院的血,在火把照耀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身上混杂着铁锈味与血腥气,声音略带喘息:"那几个守窖的家丁嘴硬,说里头是粮囤——可小的扒开草席看了,全是封着红泥的酒坛。"
陈恪解下大氅递给随从,露出里面月白暗纹首裰。布料轻拂指尖,微凉而细腻,像是未曾经历尘世纷扰的沉默。
他望着李昭腰间那串从杨铎身上搜出的钥匙,指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三下:"撬。"
地窖的霉味混着酒气涌上来时,陈恪的眉峰跳了跳。那是一种混合了潮湿、发酵与腐朽的气息,令人作呕却又无法忽视。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摇曳,投下扭曲的影子,如同幽灵在舞蹈。
十二口描金酒坛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口被撬开的,滚落出半块金锭,在火把下泛着刺目的光。金属碰撞地面的清脆声响,像是命运敲响的警钟。
赵廷玉抽出刀背敲了敲坛壁,"空的,全是夹层。"他俯身捡起块金锭,指腹抹过刻着的“辽东军饷”西字,触感冰冷沉重,仿佛握住了某个沉痛的真相。
陈恪摸出怀里那份从杨铎书房搜出的地契,边角还沾着墨渍。纸张微微发潮,墨迹未干,似乎刚写完便急匆匆藏起。他展开一看,上头写着“军屯五十顷,作价八百两”,卖方栏里“广宁卫前营”的印章被按得歪歪扭扭——那是士兵们按的血指印,暗红斑驳,仿佛凝固的呐喊。
他把地契拍在金锭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继续挖。”
挖到第三层时,铁箱的棱角撞碎了冻土。铁器与石头碰撞的闷响,伴随着泥土碎裂的窸窣声,像是某种罪恶终于被揭开的呻吟。
赵廷玉用刀尖挑开封条,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兵符、火铳图纸,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名单。纸张因年久而发脆,边缘卷曲,仿佛随时会化为尘埃。
陈恪接过名单扫了眼,指尖骤然收紧——“辽东都司佥事周宪”“宁远卫指挥使吴凯”,十三个名字,每个后面都标着“银五千两”“田百顷”。
“这是......”赵廷玉的声音突然哽住。
“结党营私,私造火器。”陈恪把名单折成方胜,袖中手指掐得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他早料到杨铎贪腐,但没料到这些边将竟把军器局的火铳图纸偷出来卖——若是落在北元残部手里……他猛地转身,看见杨铎被押着站在院角,囚服上还沾着地窖的泥。那股腐败的气味再次袭来,混着杨铎身上的酒臭,令人作呕。
“杨大人。”陈恪一步步走过去,靴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让杨铎膝盖发软,“这些兵符,是要调哪营的兵?”
杨铎突然笑了,嘴角扯得老长:“陈大人查得痛快?
可你知道周宪的小舅子是谁吗?
是黄子澄黄大人的门生!
吴凯的女儿,上个月刚给齐泰齐大人递了拜帖——”他踉跄着往前扑,被锦衣卫踹回地上,脸上溅起几点泥星。
“你动我一个杨铎,动得了满朝的老大人?”
陈恪蹲下来,与他平视。晨雾里飘来灶房的炊烟,混着杨铎身上的酒臭。他闻到了米香、柴火燃烧的味道,还有死亡逼近的气息。
“你以为我在查你?”他指尖戳了戳杨铎胸口,“我在查辽东的兵。”
他起身时,李昭捧着个木匣过来,里面是杨铎私印的军粮票——那些士兵们攥着饿得发慌,却换不来半粒米的废纸。纸张粗糙,油墨模糊,像是谎言本身。
“把这些赃物装车,连夜送应天。”陈恪解下腰间巡抚印信,铜质的印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浅痕,“赵廷玉,你带三骑护送,名单给皇上过目时,记得提周宪的火铳。”
赵廷玉单膝跪地接印,绣春刀在鞘中嗡鸣:“末将明白。”
广宁卫校场的积雪被踩成了泥。马蹄声、铜铃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乌压压的士兵。寒风吹过,带着新贴出的《辽东军屯管理条例》的墨香,混着凛冽的风灌进鼻腔。
“军屯归公,按亩分红。”陆鸣站在最前排,扯着嗓子喊,声音沙哑却坚定,“今年种的地,秋后按产量分三成!
家里有老有小的,优先分近水的好田!”
台下传来抽气声。
有个老兵颤巍巍摸出怀里的破布包,里面是张发黄的佃契:“陈大人,我家那五亩地......”
“收归军屯。”陈恪接过佃契,当众撕成碎片,纸屑在风中翻飞如蝶,“从今日起,你们不是佃户,是军户。”他指着校场边新立的木牌,阳光照在木牌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巡察司就设在演武厅,每月初一十五开堂,有冤的喊冤,有账的对账——李昭。”
“末将在!”李昭带着二十个穿青衫的巡查队员上前,每人腰间挂着铜铃,行走时叮当作响,“轮值巡查队,每日查田亩,查粮库,查军器!
谁再敢扣粮吞地——”他抽出腰间木尺,尺身沉重,敲在地上一声闷响,“这尺子量过田,也量过人头!”
士兵们突然哄笑起来。
有个年轻的百户挤到前面,脖颈上还留着箭疤:“陈大人,我娘病了,上个月找杨铎借粮,他说‘等朝廷拨了再说’——”
“开军仓。”陈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今日起,军仓每日发两升米,给家有老弱的军属。”他望着那百户发红的眼眶,声音软了些,像是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暖流,“你娘的药钱,我让医正去家里看。”
校场突然静了。
不知谁先跪下来,接着是一片扑通声。
陈恪望着这些曾经连刀都握不稳的伤兵,此刻膝盖压碎了残雪,额头抵着冻硬的土地。寒风掠过,吹起他们褴褛的衣襟,也吹动了人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他喉结动了动,转身时瞥见陆鸣在抹眼睛——那是八年前守边时被杨铎打断腿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孩子。
应天,东角门值房的炭盆烧得正旺。火光跳跃,映得墙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黄子澄捏着陈恪的奏报,指尖把纸边揉出了毛边。“查封私产二十万两,起出火铳图纸十三张,涉及将领十三人......”他抬头看向王仲礼,后者正慢悠悠品茶,杯中的热气氤氲,模糊了面容。
“这陈巡检,倒是把当年太祖爷的铁腕学了十成。”
“黄大人觉得这是好事?”王仲礼放下茶盏,瓷杯轻碰桌面的清脆声打破沉默,“当年齐泰劝皇上急撤藩,您说要缓;如今这陈恪在辽东大动刀兵,您若再缓......”他指节敲了敲奏报上“军屯归公”西字,声音低沉,“辽东兵握在他手里,北平的燕王,应天的我们,可都要睡不着了。”
黄子澄盯着炭盆里的火星,想起朱允炆昨日在文华殿说的话:“先生,陈伴读在辽东,比朕看得清。”他摸出笔墨,在信笺上写了个“诚”字,又涂了。
“去辽东的密使,选个嘴严的。”他把信折成鹤形,羽翼轻盈,“就说......朕念着伴读的辛苦,着令回朝叙旧。”
广宁卫的夕阳把城墙染成血红色时,赵廷玉的快马冲进了巡抚行辕。
他滚下马背,甲叶撞得叮当响:“大人!
北平急报——”他掏出染着泥的密信,声音透着急促,“燕王朱棣今日誓师,以‘清君侧’为名,己过居庸关!”
陈恪接过信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北方天际翻涌的乌云,想起前世读到“靖难之役”时的揪心——这一次,他早己让人往北平送了二十车盐铁,买通了通州卫的守将;让李昭在锦州囤了三个月的军粮,又让陆鸣联络了朵颜三卫的头人。
“传我命令。”他转身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辽东十二卫,三日后校场点兵。”
暮色漫进来时,陈恪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他掀开窗纸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停在城门外,为首的青年穿着玄色狐裘,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的信物。
青年抬头望了眼城楼,嘴角勾起抹笑,在暮色里像团看不透的雾。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建文伴读:我助太孙定乾坤》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2UY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