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界的永夜从不会被星辰划破,唯有幽冥湖畔的点点荧光,像被揉碎的月光,碎金似的撒在湖面。夜不语跪坐在岸边,指尖掠过最新绽放的幽冥花,七片雪色花瓣上凝着水珠,在她掌心映出细碎的光——那不是露水,是她三日前落下的泪。
"第三万六千株。"她轻声数着花茎,声音像被泉水浸过的丝绸,清冷却泛着寒气。幽冥殿的青铜风铃在身后轻响,八千个日夜过去,这串由冥王亲自铸造的风铃,依旧保持着初见时的音色。她抬手将发间玉簪取下,簪头雕刻的幽冥花栩栩如生,花蕊处嵌着的碎钻,是用她千年修为凝成的光点。
湖面忽然泛起涟漪,夜不语指尖微动,袖中飞出十二道金符,如锁链般坠入湖底。远处的幽冥殿传来沉闷的震动,那是结界在抵御妖界的异动。三千年一度的通道开启日近,湖底的魔气正顺着裂缝往上涌,像极了万年前她初次镇守此地时的景象。
"宫主,该换药了。"清越的女声打破寂静,身着墨色宫装的侍女轻雪捧着玉盘走近。盘中瓷瓶里装的是用幽冥花露调制的伤药,夜不语看着自己小臂上蜿蜒的黑气,那是三日前修补结界时被魔气灼伤的痕迹,此刻正像活物般顺着血管游走。
"无妨。"她将袖口放下,指尖抚过最近的花株,"明日便是花祭,你去准备三十盏琉璃灯,要嵌满幽冥花瓣。"轻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屈膝退下,月光掠过她耳后的银饰,那是幽冥殿侍女独有的标记——一朵永不盛开的幽冥花。
夜不语望向湖对岸的幽冥殿,殿宇飞檐上挂着的灯笼,千年来未曾熄灭过。殿内的石墙上刻满了结界符文,每一道都是她亲手所刻,历经万年仍散发着微光。她记得兄长夜修将镇守之责交给她时,曾说过:"幽冥湖是三界枢纽,若妖界通道开启时结界不稳,人间将遭涂炭。"那时她刚修得人形,尚不懂得永恒的重量,只觉得湖畔的幽冥花美得出奇,便一口应下。
如今一万八千年过去,她早己记不清人间的春去秋来,只记得每三千年一次的通道开启,都像一场漫长的刑罚。那些从湖底溢出的魔气,会顺着她的脉络侵蚀仙骨,唯有幽冥花的灵气能暂缓疼痛。她低头看着满湖花海,忽然想起某个凡人的话——这哪里是花田,分明是用骨血浇灌的牢笼。
夜幕深沉时,夜不语坐在幽冥殿的飞檐上,怀中抱着一张古琴。琴弦是用她的发丝所制,每一根都缠绕着千年修为。指尖拨弄间,琴弦发出空灵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在花中的夜鸟。它们振翅时带起的花瓣,落在湖面化作点点荧光,如同她这些年散落的心事。
"幽冥花,七瓣心,一愿成谶一魂沉..."她低低哼唱着古老的歌谣,这是她在幽冥界唯一记得的人间曲调。传说中,凡人若能误入幽冥湖,摘下一朵幽冥花,便可在一月内向花许下一个心愿。但从来没有人知道,许愿者需以魂为引,若心愿成空,便会和幽冥花一起化作幽冥湖畔的星光。她曾见过无数这样的星光,有的明亮,有的黯淡,像极了人间那些未尽的执念。
子时三刻,湖面突然传来异动。夜不语指尖琴弦骤断,她低头望去,只见湖中央泛起巨大的漩涡,漆黑的水流中隐约可见金色符文流转。那是妖界通道的方向!她纵身跃下飞檐,袖中飞出的金符在空中织成网状,却在触及旋涡的瞬间被震得粉碎。
"怎么会?"她皱眉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千年未遇的异动让她心悸。就在此时,漩涡中突然浮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孩童,双目紧闭,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夜不语迅速出手,将孩童捞至岸边。指尖触到他手腕时,她心中一惊——这竟是个凡人的魂魄!幽冥界向来不容凡人踏足,更何况是未经允许的魂魄。她仔细打量着孩童,只见他眉心间有一颗朱砂痣,像极了她曾在人间画卷上见过的童子形象。
"你是谁?"她轻声询问,声音中带着几分警惕。孩童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她的倒影,却没有半分恐惧。
"我叫思慕..."孩童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我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只记得走了很长的路,周围都是雾..."
夜不语皱眉,人间魂魄若未经鬼差引领,绝无可能进入幽冥界。她抬手轻拂孩童额头,一道微光闪过,却被某种力量弹开。这孩子的魂魄似乎被一层结界保护着,她竟无法窥探他的记忆。
"罢了,先随我回殿中。"她轻叹一声,将孩童抱起。幽冥花在她脚边轻轻摇曳,像是在抗议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她忽然注意到,思慕胸前挂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的纹路,竟与幽冥殿的结界符文有几分相似。
幽冥殿内,夜不语为思慕煮了一碗镇魂汤。看着孩童捧着玉碗小口喝着,她心中的疑惑更盛。凡人魂魄在幽冥界滞留过久会魂飞魄散,可思慕的魂魄却异常稳固,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仙气。
"你可知人间有何特别之处?"她试探着询问,"为何你的魂魄会出现在这里?"
思慕摇摇头,目光落在案头的幽冥花上:"姐姐,这花真美,像是天上的星星落进了人间。"他伸出小手想要触碰花瓣,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缩回,"母亲说过,美好的东西不能随便摘,会遭报应的。"
夜不语心中一动,这句话竟与她兄长的教诲如出一辙。她抬手摘下一朵幽冥花,递到思慕面前:"此花名为幽冥,生于冥土,若你有心愿,可对它倾诉。不过要记住,一旦摘下,便要在一月内许愿,否则..."
"否则会化作星光散入湖底,对吗?"思慕仰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通透,"姐姐守在这里很久了吧?这些花...都是你的心事吗?"
夜不语指尖一颤,花朵险些从掌心滑落。一万八千年间,从未有人问过她的心事,就连兄长也只当她是称职的守护者。眼前这个孩童,竟像能看透她心底的荒芜。
"你倒是聪明。"她轻笑一声,将花插入案头的琉璃瓶中,"既来了,便暂且住下吧。幽冥界不比人间,你须得听我的话,不可靠近湖边三尺以内。"
思慕用力点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朵幽冥花上。夜不语看着他眼底的好奇,忽然想起自己初到幽冥湖时,也是这般贪看花海,险些误触结界。那时兄长笑着敲她的额头,说她将来必定会被这花所困。如今想来,竟成了预言。
更漏声中,夜不语坐在窗前,看着熟睡的思慕。窗外的幽冥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伸手抚过琴弦,却再也弹不出方才的曲调——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破,便再难回到从前。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她忽然听见湖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思慕正站在花海中,小小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一朵盛开的幽冥花,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
"我说过不许靠近湖边。"夜不语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中带着几分严厉,"幽冥界步步皆险,你若再乱跑,我便送你去忘川河畔,让鬼差带你回人间。"
思慕转身,眼中带着歉意:"对不起姐姐,我只是觉得这些花在哭,想安慰它们..."
"花不会哭。"夜不语别过脸,却在瞥见花瓣上的水珠时,心中一滞。那些她以为的露水,竟真的像是眼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它们在为你哭。"思慕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衣袖,"姐姐的眼睛里,也有好多眼泪,和画上的一样。"
夜不语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戳破了秘密的孩童。一万八千年的时光,她早己学会将情绪藏在心底,却不想被一个凡人孩童看穿。
"你该睡了。"她转身走向幽冥殿,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日起,我教你读《幽冥志》,若再乱跑,便罚你抄录百遍结界符文。"
思慕跟在她身后,忽然看见她发间的玉簪掉落。他弯腰拾起,却在触碰到簪子的瞬间,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在幽冥湖畔,手中捧着一束幽冥花,眼中满是期待。画面转瞬即逝,他眨了眨眼,只看见夜不语转身时,发间空落的痕迹。
"姐姐,你的簪子..."他举起玉簪,却在看清簪头雕刻的幽冥花时,心中突然一阵刺痛。那朵花的花瓣上,竟有一道细微的裂纹,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折断过。
夜不语接过簪子,指尖轻轻抚过裂纹:"这是万年前修补结界时震裂的,原想找兄长重铸,却一首忘了。"她将簪子插入发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有些伤,补好了也是疤,不如就这样吧。"
思慕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姐姐,此刻在烛光下,竟显得格外脆弱,像极了他在人间见过的,被雨打湿的蝴蝶。
幽冥殿外,幽冥花继续在夜色中绽放。没有人知道,这些用孤寂浇灌的花朵,每一朵都藏着一个未说出口的愿望。而今晚,湖畔的星光似乎比往日更亮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永夜中,悄然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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