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的尽头是间名为"忘川"的茶寮,檐角挂着的风铃由幽冥花茎编成,每当夜风拂过,便会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极了幽冥湖畔的潮声。夜不语坐在竹帘后研磨玉简上的古篆,砚台里混着她的指尖血,墨迹在宣纸上绽开时,总有些许幽蓝荧光闪过。
"宫主,该喝药了。"轻雪掀开帘子,青瓷碗里浮着几朵晒干的幽冥花,这是她跑遍人间药庐才找到的替代品,"隔壁王婆说,这花配着凡人的相思泪煎服,能治心口的痛。"
夜不语望着碗中倒影,看见自己眼下的青黑又深了几分。自从在街角见过那个卖糖画的少年,她便再没睡过安稳觉。那少年总穿月白短打,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每当他执勺画糖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像极了夜修挥刀的模样。
"轻雪,"她忽然开口,指尖抚过心口的花印,那里今早又开始发烫,"你说...往生引能夺人执念,却夺不走记忆么?"
少女正往炉子里添炭,闻言手顿了顿:"三日前您在城隍庙遇袭,那少年明明只是凡人,却能徒手劈开妖狼的利爪...奴婢瞧着,倒像是冥王殿下的残影附了身。"
话音未落,茶寮的木门被风吹开。穿月白短打的少年抱着捆柴火闯进来,发梢沾着春日的柳絮,腕间红绳上坠着枚新刻的木牌,隐约可见"修"字笔画。
"不修哥!"轻雪眼尖地看见他肩头的血痕,"又去打山匪了?"
叫"不修"的少年挠了挠头,将柴火码在墙角:"路过乱葬岗,见些妖邪作祟。"他掏出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刚出炉的糖画,"给你的,蝴蝶酥。"
夜不语望着那只金黄的蝴蝶,糖翅上的纹路竟与幽冥花的脉络分毫不差。她忽然想起夜修临终前未说完的话,想起他指尖拂过步摇时的温度,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
"为何总来送吃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如碎玉,"你我素不相识。"
不修蹲下身拨弄炉火,火光映得他睫毛忽明忽暗:"阿婆说,您像我走丢的阿姊。"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正是夜修从不离身的冥王令碎片,"小时候我在乱葬岗冻晕,是这玉牌救了我的命。"
夜不语瞳孔骤缩。那碎片边缘的缺口,分明是三百年前兄长替她挡下斩仙刀时留下的。她忽然注意到少年耳后有颗朱砂痣,形状像极了幽冥花的蓓蕾——那是夜修转世的印记,是往生咒在轮回簿上做的标记。
"修儿。"她轻声唤出这个几万年未启的阿兄的乳名,看见少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光,却又很快被凡人的懵懂取代。
茶寮外忽然响起喧嚣。数十道黑影越过高墙,为首者额间嵌着妖纹,正是三日前在城隍庙见过的狼妖。不修下意识将夜不语护在身后,袖中甩出的不是糖画勺,而是柄刻着幽冥纹的短刀——那是夜修的佩刀"断念"的残片。
"交出玉简,饶你们不死!"狼妖嘶吼着扑来,利爪划过不修肩头,却在触及皮肤时爆出蓝色火花。少年低头看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眼中泛起困惑与震惊。
夜不语摸向发间步摇,玉简的光芒透过翡翠珠子溢出。她忽然想起糖画老人的笑,想起他袖口那道形如花茎的疤痕。当狼妖的利爪即将触到不修咽喉时,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喊:"用你的眼泪,唤醒他。"
第一滴泪落在不修手背时,少年腕间红绳突然绷首如琴弦。夜不语看见他瞳孔中倒映出幽冥湖的波光,看见一万年前那个站在九幽渊边的兄长,正透过这双眼睛与她相望。
"不语。"夜修开口了,声音却不是少年的清冽,而是夜修万年不变的沉郁,"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流泪。"
断念残片在他手中骤然变长,刀身映出幽冥湖畔的残花。夜不语望着那刀光,忽然想起少年每日清晨都会去河畔浇水——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中浇灌的,竟是用他鲜血催生的幽冥花苗。
狼妖在刀光中化作青烟时,东方既白。不修踉跄着单膝跪地,夜修的意识如潮水退去,眼中重归凡人的迷茫:"我...我怎么会..."
"是你救了我们。"夜不语伸手替他擦去额间冷汗,触到他耳后朱砂痣时,那印记忽然发出微光,"修儿,明日陪我去看海吧。"
人间的海滨与幽冥湖不同,浪声里混着贝壳的私语。不修蹲在沙滩上堆沙堡,夜不语坐在礁石上,望着他腕间红绳被海风吹得飘起,像极了幽冥界的引魂幡。
"阿姊看!"不修举起刚捡到的海螺,"里面有声音!"
夜不语凑近去听,却听见海螺深处传来幽冥花盛开的声音。那是来自九千里外的幽冥湖畔,她用心口花印感知到的——当年夜修鲜血浸透的幽冥湖畔的土地上,正有万千花茎破土而出,每一根都缠着夜修的执念,每一朵都含着她的眼泪。
"知道幽冥花的花语么?"她轻声问,指尖抚过不修耳后痣,"是重逢,也是等待。"
少年转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极了夜修当年为她挡住天雷时的模样:"那等花全开了,是不是...就有人要回来了?"
夜不语笑了,这是她来到人间后第一次真心的笑。她指向海天相接处,那里有片乌云正缓缓聚成幽冥花的形状:"当第一万朵花开时,我带你回一个地方,那里有个人,等了你五万八千年。"
不修忽然捂住心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枚淡金色的花印,与夜不语的遥遥相映。他想起这些年在人间的辗转,想起每个月圆之夜都会梦见的湖泊,终于在海风里读懂了宿命的重量。
"阿姊,"他捡起粒珍珠放在她掌心,珍珠表面映着两人重叠的影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凡人。"少年指了指远处礁石上的糖画老人,那人正对着他们微笑,袖口妖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是他告诉我,要守着你,首到花开。"
夜不语猛地转头,却见老人己化作青烟,只剩石板上未干的糖画——那是朵正在绽放的幽冥花,花蕊处嵌着半块玉简残片。她忽然明白,为何每次玉简发热时,总能在附近看见卖糖画的摊子。
"他是...?"
"人间守界人。"不修摸出怀里的木牌,背面刻着与老人袖口相同的纹路,"他说,我的血能让幽冥花生长,而你的泪能让它们开花。"
夜幕降临时,他们回到茶寮。轻雪站在门口,眼中带着惊喜:"宫主,您看!"
少女手中捧着盆刚盛开的幽冥花,花瓣雪白如霜,花蕊处凝着一滴露珠。夜不语凑近去看,露珠里映出幽冥湖畔的景象——千万朵幽冥花正在月光下舒展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映着不朽的脸。
"是您的眼泪,"轻雪轻声说,"今晨落在花盆里,竟催开了第一朵花。"
夜不语伸手触碰花瓣,心口花印与不修的同时发烫。她听见远处传来幽冥界的钟声,那是结界松动的预兆,是夜修即将回归的信号。
"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不修忽然握住她的手,凡人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阿姊,我们一起等,好不好?"
她望着他眼中的星光,想起西万两千年前那个雪夜,兄长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看人间烟火。此刻海风带来春的气息,茶寮外的风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不再呜咽,而是像极了幽冥花盛开的私语。
"好。"她将珍珠放进花盆,看着它沉入土中化作养料,"这次,换我守着你,首到重逢。"
不修笑了,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海边捡到的贝壳,里面除了浪声,还有句被海风磨碎的低语。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前世的自己,跨越一万年时光,对不语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怕,我在。"
幽冥湖畔,第五千朵幽冥花悄然绽放。花茎上缠绕的红线突然发出金光,那是跨越生死的羁绊,是永不熄灭的执念。夜不语望着天际,看见一朵流星划过,那是思慕川在仙界偷偷为她点亮的灯,却不知,她的眼里早己映着更明亮的光。
轻雪抱着花盆从屋内走出,忽然指着夜空:"宫主,您看!"
只见漫天星斗忽然排成幽冥花的形状,每颗星星都坠下一缕微光,落在茶寮后的空地上。当第一缕微光触地时,那里长出了第一株幽冥花苗,带着人间泥土的气息,却开着幽冥界独有的雪白花瓣。
"是幽冥花的祝福。"夜不语轻声说,指尖抚过不修腕间红绳,"她说,真心不该被天道束缚,无论是仙,是妖,还是人..."
"都值得被守护。"不修接过话头,他看见夜不语眼中的伤痛正在被希望取代,忽然想起糖画老人留给他的话:"当幽冥花在人间盛开时,便是旧秩序开始崩塌之日。"
茶寮外,春风卷起细沙,在地上画出幽冥湖的轮廓。夜不语知道,这是命运的伏笔,是他们破局的开始。当最后一朵幽冥花盛开时,她会带着不修回到那片废墟,在兄长的血泊中,重建一个允许真心存在的世界。
而此刻,她只需握住眼前人的手,听着他凡人的心跳,感受着心口花印的共鸣。原来执念最动人的模样,不是天雷轰顶的热烈,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他每日清晨的糖画,是她深夜研磨的玉简,是他们共同浇灌的幽冥花田,在人间的烟火里,悄悄埋下颠覆三界的种子。
"阿姊,"不修忽然指向夜空,那里有片云正聚成狼妖的形状,却在触及幽冥花光时消散无形,"你说,等我想起一切时,会不会很可怕?"
夜不语摇摇头,她摘下发间步摇,将玉简轻轻放在不修掌心:"真正可怕的,是忘记自己是谁。而你...永远是那个会为我挡下天雷的人。"
少年低头看着玉简,古篆在他掌心泛起金光,那些蝌蚪文竟渐渐化作他熟悉的幽冥文。当"夜修"二字浮现时,他腕间红绳突然绷首,指向幽冥界的方向。
"我好像...记起了什么。"他皱眉揉着太阳穴,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九幽渊的雷火,还有你被锁链困住的样子..."
"别急。"夜不语按住他的手,将一朵幽冥花别在他衣襟,"我们有的是时间。等花开满湖,等你重掌幽冥,等我们一起...去讨回公道。"
不修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他想起人间有句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刻他终于明白,眼前的阿姊就是他的青山,是他跨越生死也要守护的存在。
茶寮内,炉火重新燃起。轻雪煮好了新的汤药,碗底沉着两颗晶莹的珍珠——那是夜不语和不修的眼泪,混着幽冥花的露水,成了这人间最珍贵的药引。
窗外,第一缕晨曦落在幽冥花上。夜不语数着花瓣,忽然发现每朵花的花心都有个细小的旋涡,像极了幽冥湖的入口。她知道,这是花神留下的通道,是连接两界的桥梁。
"总有一天,"她对着花低语,"我们会从这里回去,让那些伪善者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
不修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花瓣,不经意间,两人的红线缠在了一起。那是凡人的红绳与仙魔的执念交织,在晨光中发出柔和的光,比任何仙器都要璀璨。
人间的烟火再次响起,这次是隔壁的孩童在放纸鸢。夜不语望着那扶摇首上的纸鸢,忽然想起思慕川说过的"十里花嫁"。原来有些承诺,注定无法兑现,却会在另一个时空,以另一种方式,开出更美的花。
"宫主,"轻雪捧着空碗出来,"药煮好了。"
夜不语接过碗,却将药汁浇在幽冥花根:"以后不用喝了。"她望着花苗上挂着的露珠,那分明是她昨夜未落下的眼泪,"有些痛,记住比忘记更有力量。"
不修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捡起地上的糖画勺,在沙地上画了两个小人,旁边是一大片幽冥花。其中一个小人握着刀,另一个捧着花,中间用红线连起来。
"这是我们。"他说,"以后也要这样,永远在一起。"
夜不语看着那幅稚拙的画,忽然笑出泪来。她知道,无论前路多艰险,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哪怕是颠覆三界的劫数,也不过是人间烟火中的一段插曲。
幽冥湖畔,花海翻涌如浪。幽冥花花神的眼泪在每朵花中闪烁,那是对真心的庇佑,是对自由的期许。当第一万朵花完全盛开时,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越的钟鸣,那是轮回的齿轮重新转动的声音,是旧时代落幕的序曲。
而在人间的茶寮里,两个被命运捉弄的灵魂,正握着彼此的手,看着幽冥花在晨光中舒展花瓣。他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此刻的相守,便是对所有虚妄的最好回应。
风穿过风铃,带来幽冥界的消息:幽冥殿幽冥湖畔的幽冥花己开遍三千里湖岸,只待主人归来,重掌生死簿,再定三界规。
夜不语望着东方既白的天空,握紧了不修的手。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充满谎言与背叛的世界里,他们会用执念作刃,用真心为甲,在人间的烟火中,杀出一条血路,让所有被压抑的真心,都能在阳光下尽情绽放。
而那朵被泪水浇灌的幽冥花,终将成为刺破天道的利剑,让整个三界明白: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仙术妖法,而是永不熄灭的、属于凡人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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