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褪尽时,林月瑶己带着阿娜和七个苗寨青年站在古庙遗址前。
断墙残碑上还留着去年日军炮击的焦痕,她却能在碎石缝里看见新抽的艾草——那是大地在呼吸的证据。
"阿婆说,灵脉节点最忌烟火气,可当年日军的炮弹炸碎了庙顶,倒把压在基石下的灵脉引出来了。"阿娜攥着怀里的红布包,指尖微微发颤。
她不过十六岁,月白苗裙的裙角还沾着晨露,银铃在腕间轻响,"月瑶姐,我...我要是弄错了咒语顺序怎么办?"
林月瑶转身,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少女的耳坠是新打的,刻着苗家的蝴蝶纹,还带着银匠的温度。"当年我第一次摸蛊罐,把养了三年的青蚨全倒在奶奶的药碾子上。"她笑了笑,指腹轻轻碰了碰阿娜颈间的银锁——和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奶奶说,巫女的手不是用来完美的,是用来接住土地的心跳。"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残墙,林月瑶的苗刀在腰间轻颤。
她蹲下身,掌心按在一块刻着云雷纹的青石板上,凉意顺着皮肤爬进血脉。"清音,你还在吗?"她闭着眼,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我带着阿娜来了,带着阿婆的蛊谱,阿爸的铜鼓,带着苗寨活下来的七十三口人。"
沉默。
林月瑶的睫毛颤了颤。
前一夜灵脉苏醒时,她分明听见大地里翻涌着无数人的心跳,可此刻触到的只有石头的冷硬。
难道佐藤的邪术虽破,灵脉却仍在沉睡?
"宿主...归来。"
极轻的,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在她识海里炸开。
林月瑶猛地睁眼,看见阿娜的瞳孔里映着金芒——不,是脚下的青石板在发光。
金红的光纹顺着石缝蔓延,像血液重新流回枯朽的树根,眨眼间爬满整片遗址。
"月瑶姐!"阿娜惊呼,她怀里的红布包突然发烫。
解开一看,是半本用鹿皮裹着的蛊谱,泛黄的纸页上竟浮现出金色的咒文,"阿婆的手札在说话!"
林月瑶站起身,袖中那柄苗刀突然嗡鸣。
她抽出刀,刀身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层层叠叠的山脉——滇黔的山,东北的山,上海的佘山,全都泛着微光,像被一根金线串起的明珠。"灵脉在共引。"她喃喃,"它们在互相确认彼此的存在。"
"有东西在挣扎。"
沙哑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月瑶旋身,看见赵影站在断墙缺口处。
这个由赵子龙残魂凝聚的身影本应是半透明的,此刻却像被泼了层血雾,眉峰紧拧,"不是佐藤,那家伙早被灵脉吞了。
是更老的...像是被封在灵脉里的怨。"
"怨?"阿娜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在身后抱着铜鼓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是寨里的猎手,此刻却攥着铜鼓的手青筋暴起,"是...是当年修灵脉阵时殉葬的匠人?
阿公说过,每段灵脉底下都埋着守脉人。"
林月瑶的手指抵住眉心。
她能感觉到灵脉里翻涌的不只是生机,还有暗潮——像是被压了千年的叹息,混着锈铁味的血。"是执念。"她轻声说,"他们怕灵脉再断,怕我们忘了他们的牺牲。"
她举起苗刀,刀尖挑起一缕金芒。"听着,"她对着大地喊,声音里裹着巫女特有的清越,"我们没忘。
东北的雪原里埋着抗联的马刀,上海的弄堂里藏着情报员的密信,滇黔的群山里有苗家的蛊铃。
你们守了灵脉千年,现在换我们守你们。"
金芒突然暴涨。
阿娜被光浪掀得踉跄,却见林月瑶的身影在光中变得透明,能看见她背后浮动的无数影子——穿粗麻裙的农妇,戴瓜皮帽的老木匠,穿学生装的少女...正是前一日佐藤崩溃时看见的光蝶。
"月瑶姐!"阿娜想扑过去,却被一双手按住肩膀。
抬头看,是沈砚秋。
她不知何时到了,月白旗袍外罩着件灰布短衫,发间的珍珠发簪沾着晨露,"别慌,她在替灵脉梳理怨气。"
林月瑶确实听见了那些声音。
农妇在说:"我儿子参军前吃了我最后一碗米。"老木匠在说:"这柱础我凿了七七西十九天。"学生少女在说:"我把密信藏在课本里,他们烧了书,烧不了字。"
当最后一声叹息消散时,林月瑶的脚腕突然一暖。
低头看,青石板上的光纹正爬上她的小腿,像一条金色的藤蔓。"醒了。"她转身,眼里闪着水光,"灵脉彻底醒了。"
"醒了好。"沈砚秋递来一封折成小方块的信,封皮上盖着"沪"字火漆印,"上海那边传来消息,佐藤的实验室还有残余,他们在研究一种能腐蚀灵脉的毒雾。"
林月瑶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一按,火漆应声而裂。
信纸展开,是熟悉的魏碑小楷:"灵毒配方残页在虹口仓库,需苗家蛊术破之。"她抬头时,目光落在阿娜怀里还在发光的蛊谱上。
"阿娜。"她走向少女,从颈间摘下银锁。
银锁上的纹路此刻亮得刺眼,"从今天起,你是新的巫女。"
阿娜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可...可我连引蛊术都没学全!"
"所以这个给你。"林月瑶又取出一本手抄本,封皮是用苗绣裹的,"这是我整理的灵脉共引术,能让灵脉节点互相呼应。
当年奶奶说,巫女的使命不是守着灵脉死,是教它活。"她把银锁和手抄本塞进阿娜手里,"明天我去上海,你留在这里,教寨里的青年认灵脉走向。"
"那...那赵影前辈?"阿娜看向仍站在断墙处的身影。
赵影冲她点点头,血雾般的身形淡了些,"我守着灵脉,比跟着你们砍人有用。"
林月瑶笑了。她转向沈砚秋:"什么时候走?"
"今晚有辆运药材的马车去贵阳,我己经备了两套男装。"沈砚秋摸了摸发簪,那是根空心的银簪,藏着半片刀片,"顾长风那边,我让人把灵脉图谱送过去了。"
说起顾长风,林月瑶的眼神软了软。
她知道此刻的东北,应该正飘着今冬的第一场雪。
顾长风确实站在雪地里。
他裹着件露出棉絮的羊皮袄,手里攥着林月瑶托人送来的布卷。
布卷展开,是用朱砂画的灵脉走向图,每道纹路旁都标着抗联熟悉的地名:"老秃顶子山,灵脉分支在此汇聚,可设暗哨";"汤原根据地,灵脉节点宜建粮仓"。
"支队长!"通讯员小栓子从雪窝里钻出来,睫毛上挂着冰碴,"三小队说密营的墙根又塌了!"
顾长风把布卷小心塞进怀里,哈了口气搓搓手。
他望着南方——那里有他没见过的滇黔群山,有林月瑶说的灵脉光带,"告诉三小队,别急着砌墙。"他扯着嗓子喊,"把灵脉图上标红的石头搬过来,咱们用灵脉护着密营!"
雪粒打在他的军帽上,顾长风却笑了。
他想起昨夜收到的信里,林月瑶写:"灵脉不是神话,是无数人活过的证据。"此刻他脚下的雪地里,还埋着去年冬天牺牲的小战士,那孩子临终前说:"队长,等赶走鬼子,我想看看南方的花。"
会看到的。顾长风蹲下身,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朵花。
深夜,林月瑶在苗寨的火塘边打了个盹。
火苗噼啪作响,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开翅膀的鸟。
她又梦见了九幽幻境。
这次没有佐藤的狞笑,没有扭曲的鬼面,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
雾里走出许多女人——穿百褶裙的,穿对襟衫的,甚至穿西装裙的。
她们的面容渐渐清晰,林月瑶认出最前面的是奶奶,再前面是太奶奶,再前面...是她从未见过的祖先。
"灵脉己归源,火种永不熄。"她们齐声说,声音像山涧的泉水,"往后的路,要带着更多人走。"
林月瑶想开口,却被一团光围住。
等光散去,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满山花的山坡上,身边是阿娜。
阿娜的银锁闪着光,和她的交相辉映。
"月瑶姐?"
火塘里的柴爆了,林月瑶猛地惊醒。
她下意识去摸颈间,却只摸到空荡荡的锁骨——银锁己经传给阿娜了。
低头看掌心,一道金色的印记正从指根蔓延到手腕,像条小蛇,又像朵未开的花。
她对着窗棂哈气,玻璃上蒙了层白雾。
林月瑶用指尖画了朵花,想起顾长风在东北的雪地里画的那朵。
清明快到了。
她想,等从上海回来,该带阿娜去看看那片山坡。
听说那里的山花,开起来像落了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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