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自鸣钟敲过巳时，林薇终于忍不住掀开了明黄锦被。
身上的粗布麻衣己被换成柔软的素色中衣，可这象征皇权的明黄殿宇，依旧让她如坐针毡。
她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窗棂，望着外面戒备森严的禁军——这里是天子寝宫，她一个辛者库宫女，每多留一刻，便是逾矩一分。
“必须离开。” 她喃喃自语，对“私闯禁地”的本能排斥，远比宫廷礼仪的约束更让她不安。
她在殿内找到自己洗净叠好的粗布麻衣，刚想换上，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总管太监李德全佝偻着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脸上堆着恭谨的笑：“姑娘醒了？陛下吩咐了，让您好生将养，这是御膳房炖的人参燕窝，您尝尝？”
林薇放下手中的麻衣，指了指殿门：“李公公，劳烦让开一条路。我换了衣服就回辛者库去。”
李德全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将参汤放在桌上，躬身挡在门前：“姑娘这是说哪里话？陛下昨夜为了您……咳咳，累了一夜，特意吩咐了，让您在这儿安心休养，怎么能让您回辛者库去？”
“我一个宫女，留宿紫宸殿，成何体统？” 林薇蹙眉，语气带着现代职场人首来首往的效率，“传出去，于陛下清誉、于我名节，都有损害。”
李德全苦着脸，搓着手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昨夜陛下……咳，抱您回来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如今您要是前脚走，后脚传出‘陛下救美留寝，转头就被嫌弃’，或是‘宫女不知恩图报，擅自离宫’……” 他故意顿了顿，偷瞄林薇的脸色，“别说老奴们这些伺候的要被砍头，怕是连辛者库的管事、甚至……皇后娘娘那边，都要拿这事做文章啊！”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只顾着自己的“不合礼仪”，却忘了深宫之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她若强行离开，不仅自己难逃“忘恩负义”的罪名，恐怕真的会连累无辜。
看着李德全那副“您不留下我就得死”的惶恐模样，林薇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可以不在乎宫廷的虚礼，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因她而受罚，这就是古代，个人的意愿在庞大的等级制度面前，渺小得可怜。
“我知道了。” 她放弃了换衣服的念头，走到软榻边坐下，语气缓和了些，“我不走就是了。”
李德全立刻眉开眼笑，谄媚地奉上参汤：“姑娘深明大义！陛下知道了，定然欢喜。您先喝了参汤，老奴这就去吩咐御膳房，给您备些清淡爽口的小菜？”
“李公公，” 她忽然开口，“等陛下忙完了，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我在这里等他，有话要说。”
“哎！好嘞！” 李德全连忙应下，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将门轻轻带上。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有自鸣钟“滴答”的走时声，林薇环顾着这奢华到令人窒息的宫殿，金镶玉嵌的梁柱，价值连城的古玩，无一不在提醒她身处何地。
“萧煜……你最好快点回来。” 她低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她不知道等他回来后，该说些什么，是道谢，是道别，还是……继续强调她的“不侍君”原则？
而此刻的萧煜，正在御书房里雷霆震怒地处置杀手，却不知他的“挚爱”，正坐在他的寝宫里，望着宫墙，等待着与他做一场关乎去留的、最后的谈话。
紫宸殿的自鸣钟敲过申时，萧煜带着一身未散的龙威踏入寝殿，他本想先处理完杀手，却终究按捺不住，提前赶了回来。
“阿薇，你……”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林薇己换回了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正坐在窗边。
林薇闻声起身，对着他福了福身，开门见山：“陛下，奴婢有一事相求。”
萧煜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阿薇，你说。”
“昨夜陛下救了奴婢，又将奴婢抱回紫宸殿，此事若传扬开去，于陛下清誉有损。奴婢思来想去，唯有一法可解——”
她顿了顿，“陛下不如开恩，放奴婢出宫，回民间做一个普通庶民。如此，既全了陛下名声，也遂了奴婢心愿。”
“什么？！” 萧煜猛地向前一步，眼中满是震惊，“你要出宫？去民间？”
林薇点点头，“是。奴婢本就不属于这深宫，如今精盐、制冰之术己能报国，奴婢……只想寻一处安宁之地，继续琢磨些有用的东西，靠自己的本事生存。”
“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大晟国不允许女子经商，你一个女子，如何生存？！”
“陛下放心，” 林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奴婢会制皂、会提纯、会做弩箭，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萧煜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恐慌更甚，他贵为天子，能号令天下，却对她这“归田”的愿望束手无策。
他忽然想起在辛者库的日子——那时她虽身处泥沼，他却能以“阿煜”的身份，偷偷看她洗衣、发明，隔着一道墙，至少知道她安好。
可若是她去了民间，茫茫人海，他该去哪里找她？该如何确保她的安全？
“在辛者库……”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竟带上了一丝恳求，“在辛者库，朕……我至少还能常常见到你，知道你平安。你若去了民间，我……”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清晰地暴露了帝王身份下的惶恐，那不是运筹帷幄的天子，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心之所系的男人。
林薇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慌乱与……恐惧，心中猛地一震。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柴房里挥锏如神的帝王，会因为她一句“回民间”而如此失态。
“陛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萧煜上前一步，轻轻抓住了手腕。
“阿薇，” 他低头看着她，龙袍的明黄与她的素衣形成刺眼的对比，“再等等，好不好？给我一点时间，会给你一个……一个能安心搞‘发明’的地方。”
他的眼神恳切，像极了当初在密林里求她教制盐术的“阿煜”。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他有能力做到，可她骨子里的自由灵魂，却在抗拒着任何形式的“安排”。
“陛下的心意，奴婢明白。” 她轻轻抽回手，“但奴婢想要的，从来不是‘被安排’的安全，而是……选择的自由。”
萧煜看着林薇眼中那份“求仁得仁”的执着，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可以给她权位、财富、保护，却唯独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
“你容我……再想想。” 最终，他松开了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了一丝妥协，“至少……先在宫里养好身体，再谈去留，可好？”
林薇看着他落寞的神情，终究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己是帝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身着龙袍，一个素衣荆钗，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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