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西侧的“明远阁”曾是萧煜读书抚琴的地方，雕梁画栋，满室书香。
如今却被拆去了紫檀木书架，搬空了名人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木屑与松脂的味道。
萧煜亲自挽着龙袍袖口，指挥内侍们将青砖地面凿开沟渠，又用耐火的黏土砌成简易的“实验台”——那台面坑坑洼洼，却特意留出了放置陶罐、铜釜的凹槽。
“陛下，这琉璃灯还要不要？” 李德全捧着一盏价值千金的羊角琉璃灯，满脸心疼。
萧煜头也不回：“换成铁架油灯。” 他指着墙角一堆从工部库房搬来的破铜烂铁，“把那些废铁熔了，按阿薇画的图纸，打些‘冷凝管’‘蒸发皿’，记住，接口要严实。”
自林薇提出“归民间”后，萧煜彻夜未眠，他知道强留无用，唯有投其所好。
他想起她在辛者库用破陶罐提纯粗盐、用柘木做弩箭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主意——给她造一个“实验室”，让她在宫里也能继续她的“奇技淫巧”。
三日后，明远阁的改造初见雏形。
昔日的龙纹屏风被换成了多层木架，上面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
?底层是陶罐装的硝石、芒硝、草木灰，旁边放着成袋的粗盐与石灰；
?中层架着铜制的蒸馏器、铁制的坩埚，甚至有从西域商人处高价购得的水晶棱镜；
?顶层挂着兽皮绘制的“水力机械图”，墙角堆着风干的藤蔓、柘木枝，还有一捆捆细如发丝的铜丝。
最让林薇意外的是窗边的“动力区”——萧煜竟让人引了一小股活水进来，装了个缩小版的“水轮”，旁边还放着齿轮与皮带，显然是想模拟水力驱动。
“姑娘，您看看还缺什么？” 李德全哈着腰，指着满室的“宝贝”，“陛下说了，天上的星星摘不来，地上的物件儿，只要您开口，没有弄不到的。”
林薇站在实验室中央，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青铜蒸馏釜，釜壁上还留着工匠敲打时的痕迹，却被细心地打磨光滑。
她想起在辛者库时，为了找一块完整的铜片，要在废料堆里翻找半天，如今却有整架的金属锭任她挑选。
“这是……纯铅？” 她拿起一块银白色的金属锭，眼中闪过惊喜。有了纯铅，就能做合金实验，甚至尝试制作简单的电池！
萧煜从门外走进来，身上还沾着木屑，看见她眼中的光芒，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开，“喜欢吗？工部的老匠头说，您画的‘冷凝管’太古怪，不过照着样子打了几个，可能不好用……”
林薇没说话，只是走到水力装置前，转动了一下水轮，齿轮发出“咔哒”的轻响，阳光透过新换的磨砂窗纸，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些因抗拒而紧绷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
作为科学家，还有什么比“经费充足、材料齐全”更有诱惑力？
在辛者库，她的发明是挣扎求生；而在这里，她能真正系统地验证那些被时代限制的想法——改良农具、制作玻璃、甚至……尝试提取一些基础的化学试剂。
“陛下，” 她忽然转身，看着萧煜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那点“被囚禁”的抗拒，悄然淡去了些，“这些材料……很贵吧？”
萧煜一愣，随即笑道：“再贵，能贵过……” 他本想说“能贵过你”，却又咽了回去，只道：“只要你能用它们做出利国利民的东西，花多少钱都值。”
林薇看着他眼中的期待，又看了看满室的“科研资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那我……就暂时‘借’陛下的地方，做些研究。”
萧煜眼中瞬间亮起光芒，他知道，这不是妥协，而是她对“知识探索”的本能选择。
“朕……我等着看你的‘新发明’。” 他克制着想要上前的冲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向实验台，背影重新染上了在辛者库时的专注与坚定。
阳光落在林薇拿起的铜片上，她低头看着金属的反光，心中暗道：既然暂时离不开这深宫，那就把这里，变成她的古代实验室吧。
而站在她身后的萧煜，看着她重新投入“发明”的身影，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知道，留住她的不是帝王的权势，而是她对知识的热爱。
金殿深处，一间特殊的“实验室”悄然诞生，成了帝王与科学家之间，最奇特也最稳固的连接。
萧煜将早朝压缩到一个时辰，批阅奏折时频频望向西侧的明远阁——那里传来隐约的敲打声，是林薇在调试新做的“水力鼓风机”。
“陛下，御史台奏请彻查皇后宫中侍卫……” 李德全捧着奏折，却见萧煜的目光黏在窗外一株新开的玉兰上，那方向，正是明远阁的后窗。
“嗯，知道了，” 萧煜头也不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让刑部秘密查，别惊了……别大张旗鼓。” 他险些说出“别惊了阿薇”。
自林薇“暂居”紫宸宫，他推掉了所有御花园宴饮、离宫围猎，连批阅奏折都常搬到明远阁外的暖阁，只为离那片叮叮当当的“实验室”近一些。
明远阁的窗棂新糊了磨砂纸，既能透光，又可遮挡外人视线。
林薇戴着皮手套，正用自制的坩埚熔炼铜锡合金，鼻尖沾着些许炭灰，窗外每隔十步便有一名禁军侍卫，看似监视，实则布下了密不透风的保护网。
“姑娘，歇会儿吧，陛下让御膳房炖了银耳羹。” 李德全端着白玉碗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手里捧着新到的硼砂与硫磺。
他压低声音：“方才华妃宫里遣人送‘补品’，被陛下挡回去了，说是‘姑娘体质特殊，外人送的东西不敢用’。”
林薇握着坩埚钳的手顿了顿。
她知道，自那晚柴房遇袭，萧煜便以“养病”为名，将她“留”在紫宸宫，表面看是禁足，实则在皇后势力遍布的深宫里，唯有天子寝宫，才是最安全的牢笼。
昨夜她起夜，曾看见廊下闪过黑衣暗卫的身影——那是萧煜从亲卫营调来的死士。
深夜，林薇在实验室整理蒸馏出的酒精，萧煜披着玄色披风进来，发梢还带着夜露。
他没去看那些瓶瓶罐罐，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巡逻的灯笼光，“今日工部送来改良的曲辕犁图纸，你画的‘滚珠轴承’果然让犁地效率提了三成。”
林薇擦拭着玻璃瓶，淡淡道：“是农具匠人的功劳。” 她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回避“禁足”的尴尬。
萧煜忽然转身，走到她面前，烛光映得他眼底的忧虑格外清晰：“阿薇，我知道你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皇后党羽在各宫安插眼线，眼下皇后父兄正出征，前几日连她自己寝宫都有宫女‘失足’落水……你若出去，我……”
他没说下去，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防洪堤，或许可以先从运河试起。”
林薇看着画轴上详细的河道标注，又看看他眼中刻意掩饰的紧张，心中那点被“囚禁”的郁气，忽然软成了一汪水。
“我知道了。” 她接过画轴，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惯了金锏与朱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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