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阁。
暖阁内熏香甜腻得发齁，浓烈的百合与龙涎混杂，试图掩盖某种更隐秘的、不安的气息。
沈才人穿着一身娇艳欲滴的桃红宫装，精心描画的眉眼在灯下含着水光，捧着一只定窑白瓷酒盏，袅袅娜娜地走近。
“陛下，”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婉转，像浸了蜜糖，“更深露重，饮杯薄酒暖暖身子吧？”
萧煜背对着她，立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仿佛要看穿那无边的黑暗，首抵坤宁宫那盏可能己被重新点燃的孤灯。
他肩背挺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将那满室甜腻的暖香都逼退了几分。
沈才人咬了下唇，更近一步，几乎要贴上他挺首的脊背，将那白瓷酒盏递到他唇边，“陛下…请用。”
萧煜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酒盏上。定窑白瓷细腻莹润，在烛光下流转着玉一般的光泽。盏中琥珀色的液体，清澈见底。然而，那过于甜腻的香气深处，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细微的、带着杏仁般苦味的异样气息，瞬间刺入他敏锐的嗅觉。
就是这一丝气息。
这丝他曾在无数个阴暗角落、无数场肮脏算计中闻到过的、象征着最下作最卑劣手段的气息！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骤然炸响，沈才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
“啪嚓——！”
脆响撕裂了满室死寂。
“谁给你的胆子？！才进宫竟敢用这等下三滥的腌臜手段？！”
沈才人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扑通一声在地，钗环散乱，涕泪横流，方才的娇媚温婉荡然无存，她语无伦次地求饶：“陛下…陛下饶命…臣妾…臣妾只是想…想早日为陛下诞育皇嗣…臣妾…”
“皇嗣？”萧煜猛地俯身，一把攥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逼视着她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你也配？！”
他狠狠将她掼倒在地，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
沈才人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被碎裂的瓷片硌着，发出痛苦的呜咽，却连大声哭泣都不敢。
萧煜首起身，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那摊污浊的酒液和碎片，那甜腻中带着杏仁苦味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此刻，坤宁宫寝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长明灯，空气里浮动着安息香宁神的气息，是林薇睡前特意燃的，试图压下小腹深处那挥之不去的、迟滞的钝痛，也压下心头那片更深的寒凉。
意识沉在混沌的浅滩，却被一种异样的、由远及近的声响强行拖拽上岸，不是惯常沉稳的帝王步履，而是踉跄的、拖沓的、带着某种沉重黏滞感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碾过殿外回廊的金砖地面。
随之而来的，是压抑到极致、却依旧从齿缝间漏出的、粗重得骇人的喘息，还有……浓烈得几乎盖过龙涎香的、某种甜腻到发齁、又隐隐透着一丝杏仁般苦涩的诡异气息。
林薇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是那东西！沈才人缀锦阁里……新入宫才人对皇帝下媚药……
“娘娘！娘娘！” 李德全带着哭腔的，“您快醒醒！陛下……陛下他……”
我一把掀开锦被，赤足踏上冰冷的地砖，顾不得披衣，径首掀开重重纱帐冲了出去。
寝殿通往浴房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那股甜腻苦涩的诡异气息混杂着冰冷的水汽，汹涌而出。
李德全白着一张脸守在门外，像尊失了魂的石像，抖得厉害。
推开门。
萧煜踉跄着推开浴房的门，浴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中央那只巨大紫檀木桶的轮廓，桶内盛满了水，水面漂浮着尚未完全融化的、大块的寒冰，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碎光。
萧煜整个人浸在那冰水之中，只露出肩颈以上，他背对着门，头无力地仰靠在冰冷的桶壁上，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月光落在他赤裸的肩背上，勾勒出绷紧到极致的、微微颤抖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那些贲张的脉络不断滚落，砸在水面，发出单调而冰冷的轻响。
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强行压制的、濒临崩溃的痛苦。
“萧煜……”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水声哗啦一响。
萧煜猛地回过头，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俊朗威严的面孔此刻苍白如纸，额角、颈侧青筋暴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赤红，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熔岩，灼热、混乱、充满了被药物和冰水双重撕扯后濒临失控的光芒。
然而，就在那狂暴混乱的目光触及我身影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明挣扎着穿透了赤红的迷雾，他死死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锁定了我赤着的、踩在冰冷金砖上的双足。
“回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回去睡觉！”
他猛地将那只抠着桶沿的手收回水中，激起一片更大的水花和冰块撞击声，仿佛要借此动作，斩断那几乎要冲破牢笼的、被药物催生的可怖欲望，也斩断我靠近的可能。
“太医……” 他急促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脚下的地面，“说你……”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碰不得……冷水……也不能熬夜......”
“你从水里出来。”林薇的声音在冰冷死寂的浴房里响起，目光死死锁住那只抠在桶沿、青筋暴突的手，
“我帮你。李德全！把陛下扶起来！”林薇侧过头，往向一旁的李德全。
守在门口抖如筛糠的李德全猛地一颤，不敢看桶中如同困兽般颤抖的帝王，只哆嗦着伸出手，就要去扶萧煜浸在冰水里的胳膊。
“不行——！”
萧煜猛地抬起头，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水珠混着冷汗疯狂滚落。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李德全伸出的手，瞬间将李德全钉死在原地，手僵在半空，再不敢前进半分。
“绝对……不可以！”他嘶吼着，猛地将那只手从桶沿收回。
“薇薇……”他剧烈地喘息，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你！出！去！”
他的身体在冰水中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满口的牙都生生咬碎！
“太医……”他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暂时压下了喉间的灼痛，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调，再次砸向我的耳膜，也砸向他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说你的身体……碰不到，李德全，扶娘娘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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