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萧煜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奏折，目光却失焦地落在御案上的青瓷笔洗上——那笔洗的纹路，竟让他想起阿薇用来提纯粗盐的陶罐裂纹。
当萧煜顶着朝堂上守旧派“奇技淫巧乱国”的非议，将林薇绘制的粗盐提纯图纸交给工部与盐铁司时，连他自己都未料到，这几张粗糙的树皮图纸，竟会在大晟朝的国计民生中掀起滔天巨浪。
三个月后，第一批雪白细腻的“官制精盐”流入民间——
往日里，百姓食用的粗盐苦涩难咽，常因杂质引发腹痛等病症，不出三月，各州县报来的医案显示，因“盐毒”致病的百姓数量锐减七成，田间劳作的农夫们精力更足，荒地开垦面积同比增长三成。
如今精盐技术推广后，官营盐场的产量较往年翻了五倍，成本却降低了三成。
户部尚书捧着最新的税收账本，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连胡子都翘了起来：“国库……国库如今银锭堆积如山！”
萧煜翻开账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地盐税入库的数字，朱笔写就的“盈”字格外醒目。
他想起林薇在密林里说的“利国利民”，想起她递出树皮图纸时清澈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
但这几月，他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密林里的烤鸽宴，阿薇递来的盐晶，还有她平静说出“宫规如刃”时的眼神。
他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以往，天下万物，只要他想要，挥手便可得到，美人、权位、珍宝……无一例外，可偏偏是那个困在辛者库的小宫女，像一根细刺，扎进了他心里，拔不出，也忘不掉。
他试过用政务麻痹自己，批阅奏折到深夜，却在恍惚间看到阿薇蹲在地上画图纸的身影，他试过召嫔妃侍寝，华贵妃巧笑倩兮地为他宽衣，他却只闻到一股刻意熏染的、远不如蔷薇香清新的脂粉味。
“陛下，可是累了？” 贴身太监李德全见他频频走神，轻声问道。
萧煜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没事，退下吧。”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子”的身份并非万能，他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见一个人，他能给她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却不能给她一个摆脱宫规束缚的身份。
这种无力感，让他倍感憋屈。
这日，皇后按例来凤仪殿向萧煜问安，她身着正红色凤袍，头戴九凤朝阳钗，妆容精致，举止端庄，亲自为萧煜斟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声音温婉：“陛下近日操劳国事，臣妾特意让御膳房炖了参茶，陛下且润润喉。”
萧煜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却想起阿薇递来的、带着体温的烤乳鸽。
他心不在焉地呷了一口，目光落在皇后精心描画的眉梢上，却莫名地想起阿薇蹙眉思考时，那纤细而倔强的眉形。
皇后见他神色恍惚，以为是自己的温柔打动了他，心中一喜，便更近一步，“陛下若是烦闷，臣妾……”
“阿薇……”
一个极轻、极柔的名字，毫无预兆地从萧煜口中逸出。
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端着茶托的手指微微收紧，珐琅彩的茶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阿薇”？这是哪个宫女的名字？为何会从陛下口中叫出？她贵为皇后，陪伴陛下多年，从未听过他用如此缱绻的语气唤任何女子的名字！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声音却依旧维持着端庄：“陛下方才……唤谁？可是臣妾听错了？”
萧煜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微变，却强作镇定，“没什么，朕……只是随口一说。” 他放下茶盏，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时候不早了，皇后也早些歇息吧。”
皇后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恭敬地行礼：“是，臣妾告退。”
皇后回宫后，立刻密召心腹嬷嬷，语气冰冷：“去，给本宫查清楚，宫里有没有一个叫‘阿薇’的宫女，能让陛下……念念不忘的。”
心腹嬷嬷领命而去，凭借皇后在宫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不过半日，便查得清清楚楚：“娘娘，查到了！‘阿薇’是辛者库的一个浣衣宫女，姓林。说来也巧，她就是当年娘娘您觉得‘眉眼狐媚’，特意发去辛者库的那个宫女！”
“果然是她！本宫就知道，这种狐媚子留着就是祸害！当年看她那副样子，就知道不安分，没想到去了辛者库，竟然还能勾得陛下为她失神！”
“娘娘，这林薇……如今该如何处置？” 嬷嬷低声问道，眼中带着揣摩上意的谄媚。
皇后走到窗边，“一个卑贱宫女，也敢觊觎龙颜？留着她，迟早是个祸患。” 她顿了顿，声音狠厉，“你去办。找个由头，让她‘意外’死在辛者库，做得干净些，别留下把柄。”
“是！” 嬷嬷领命，躬身退下。
皇后转身，看向桌上摆放的凤印，她绝不允许任何威胁到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庶民出身的辛者库宫女。
紫宸殿内，萧煜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奏折，走到窗边，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望着辛者库的方向，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这吃人的宫规。
“阿薇……” 他再次低声唤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与恐惧，他有种预感，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会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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