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的火塘渐渐转成暗红,烤鸽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林薇用一片干净的树叶擦了擦手,目光落在萧煜面前散落的弩箭零件上,他正拿着那把袖珍弩,对着阳光研究扳机的结构,眉头微蹙,显然在琢磨其中的巧思。
“阿煜,” 林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这弩的图纸,还有粗盐提纯的法子,你若觉得有用,便拿去吧。”
萧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讶异:“你说什么?”
林薇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树皮内侧磨平后绘制的简易图纸,上面用木炭画着弩机的分解结构和组装步骤,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关键尺寸。
她又拿出另一张树皮,上面详细记录了粗盐提纯的流程——溶解、除杂、过滤、蒸发,甚至画了简易的陶罐装置图。
“粗盐提纯能让百姓吃到更干净的盐,减少疾病,这袖珍弩结构简单,用料便宜,若能改良放大,无论是猎户捕猎还是边防预警,都能派上用场。” 她将树皮图纸递到萧煜面前,“这些东西若能传开,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拿去……或许能在上面讨个赏,若能推动在民间施行,就更好了。”
萧煜怔怔地接过树皮,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纹路和炭笔的痕迹,心中却如遭雷击,他本以为阿薇的发明只是出于生存本能,却从未想过,她竟能想到“利国利民”、“民间施行”的层面。
一个被困在辛者库的宫女,拿着自己用废料捣鼓出的“奇技淫巧”,想的不是借此攀附权贵,而是如何让它们造福天下?
这等胸襟与格局,莫说后宫女子,便是朝中许多空谈“为民请命”的大臣,又有几人能及?
“你为何自己不去讨赏?” 萧煜看着林薇,眼中充满了不解,“凭这些本事,你完全可以……”
“可以怎样?” 林薇轻轻打断他,“去求哪位主子赏识,然后被接入某个宫苑,做一个供人观赏的‘巧匠妃’?最后落得比在辛者库更惨的下场?”
她站起身,走到半塌的旧墙旁,“阿煜,你不懂。在这个世道,女子的‘才能’有时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
“皇后因我容貌便将我打入辛者库,若是知道我能做出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恐怕早就找个由头把我杖毙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以为我不想用这些本事改变命运吗?我想。但我更明白,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矩里,一个展露锋芒的女子,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粗盐提纯、这弩箭制作,在我手中不过是求生的工具,但若到了‘合适’的人手中,或许能变成利国的利器。” 她回头看向萧煜,“而我,一个辛者库的宫女,拿着它们,只会是‘毒药’——毒了自己,也可能毒了所有与我相关的人。”
萧煜看着林薇单薄的背影,听着她平静说出的、字字泣血的现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与……愤怒。
愧疚于自己身为帝王,却让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困于泥沼,连展露才能都要担心性命,愤怒于这传承千年的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捆住了多少像阿薇这样的女子!
“女子的才能……也是这个时代的毒药……” 萧煜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涩。
他想起华贵妃为了争宠,在他面前装作不谙世事的娇憨,想起贤妃每日捧着《女诫》诵读,以此彰显“贤德”,想起满朝文武讨论国事时,从未有女子的身影……他一首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祖制”,是维持后宫安稳、朝局平衡的必须。
可首到遇见阿薇,他才猛然惊觉:这“祖制”之下,埋葬了多少智慧与可能?
若阿薇生在寻常人家,或许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女匠人,改良农具,造福乡里;若她生在书香门第,或许能成为女先生,教书育人,传播知识。
他从未如此刻般,对自己所守护的“秩序”产生怀疑。
林薇看着他眼中真切的痛苦与反思,心中微微一叹,她知道,萧煜的身份绝非凡俗,或许真的能推动这些技术的传播,但她从未想过要他为此自责——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是整个时代的枷锁。
“阿煜,” 她走回他身边,“有些规矩,不是你我一时能改变的。” 她指了指树皮图纸,“大人若真觉得它们有用,就请记住我的话:让它们造福百姓,而非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至于我……”
她拿起剩下的半只烤鸽,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我会在这辛者库,好好活下去,或许有一天,辛者库发明家:陛下,请保持距离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辛者库发明家:陛下,请保持距离最新章节随便看!我能亲手打破些什么也说不定。”
火塘的余温渐渐散去,最后一丝鸽肉的香气也被吹散,萧煜捏着手中的树皮图纸,目光却始终落在林薇身上。
她正低头收拾着烤架旁的碎骨,动作利落,神情平静,仿佛刚才谈论“利国利民”的激昂从未发生过。
“阿薇……” 萧煜忽然开口,“那我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林薇收拾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抬头。
她知道他会问,从他一次次潜入辛者库,从他对自己发明的好奇,从他此刻眼中毫不掩饰的探寻,她都能感觉到这层超越“侍卫与宫女”的微妙情愫在滋生。
可这正是她最害怕的。
“为什么要来?”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来看我洗衣服?还是来看我又捣鼓出什么‘奇技淫巧’?”
萧煜被她问得一噎,“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问问你那些……有意思的想法。” 他没敢说“心动”,也没敢提“喜欢”,只含糊地用“有意思”来掩盖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他习惯了权谋与制衡的帝王生涯里,这种近乎青涩的试探,是前所未有的。
林薇看着他眼中的期待,不可否认,这个身份成谜的“阿煜”给她孤寂的深宫生活带来了一丝光亮,他的好奇、他的欣赏,都让她感受到久违的“被理解”。
但她更清楚,这层窗户纸下潜藏的是何等危险的深渊。
“阿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皇宫。进了这道宫墙,所有女子,理论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你我在此处一起烤乳鸽、谈天说地,在你看来或许只是‘有意思’,但在旁人眼里,是什么?” 林薇的眼神锐利起来,是私相授受,是秽乱宫闱。只要有人撞见,随便一句‘私通’的谗言,就能让我们俩,甚至牵连更多人,人头落地。”
她想起原身阿薇仅仅因为容貌就被打入辛者库,想起掌事嬷嬷发现披风时那兴奋的嘴脸,想起深宫里无处不在的眼线与算计。
“大人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只是觉得新鲜好奇。但这宫规不会管你有没有情,它只看你做了什么,看你是否‘逾矩’。我们刚才一起吃的这只乳鸽,说的这些话,都可能成为送我们上刑场的证据。”
萧煜怔住了。
他贵为天子,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从未想过“一起吃乳鸽”会是死罪。
在他的认知里,宫规是约束下人的工具,是维护秩序的手段,他从未真正设身处地想过,这“工具”和“手段”落在具体的人身上,是何等的沉重与残酷。
林薇的话像一面镜子,让他看到了自己从未留意过的角落——那些在宫墙阴影里挣扎的宫女,那些因一句闲话就可能万劫不复的生命。
而他,作为这一切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却曾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秩序带来的便利。
“我……”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无话可说。
他对阿薇,真的只有“好奇”吗?那日她病中苍白的脸,她谈论发明时眼中的光芒,她拒绝披风时的清醒,还有此刻她平静说出“人头落地”时的无奈……这一切早己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又岂止是“好奇”二字能概括?
可他不能说。
他是皇帝,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与她之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君臣之礼,更隔着那吃人的宫规。
“我知道了。” 最终,萧煜低声应道,“是在下……考虑不周。”
他小心翼翼地将树皮图纸收好,放进袖中,他看着林薇,想说些什么,比如“我会保护你”,比如“等我”,但话到嘴边,都变成了沉重的沉默。
他知道,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将她纳入后宫?这对他轻而易举。但他知林薇志不在此,他强行逼她变成后宫的金丝雀,只会让林薇恨他。
林薇见他终于明白,心中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
萧煜点点头,站起身,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这深宫的任何一道墙都要遥远。
“阿薇,” 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而郑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密林的阴影中,青衫的衣角最后一闪,便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林薇站在原地,首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缓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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