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余威如同宿醉后的头痛，挥之不去。
天空阴沉，云层低垂，海面翻涌着蓝绿色的波涛，不再狂怒，却也绝非平静。
鸦齿号的甲板湿漉漉的，踩上去吱嘎作响，混杂着海水和腐朽木头的气味。
到处是断裂的木屑，还有几处被强行撬开又钉回去的痕迹，歪歪扭扭，记录着昨夜的狼狈。
水手们拖着沉重的双腿，默默清理着残局，动作比平日慢了不止半拍。
一个年轻水手揉着撞伤的胳膊，龇牙咧嘴地把一截断裂的栏杆拖到一边，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拍拍他的背，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昨夜的混乱耗尽了他们的力气，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榨取着最后一点热量。
货仓里，石拳佣兵团的人己经恢复了常态，或者说，他们从未真正失态过。
昨夜那短暂的骚动之后，他们便重新变回了沉默的石像，仿佛那足以吞噬船只的风暴只是寻常的海上插曲。
托姆靠在主桅杆旁，努力想站首，但腿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微微发颤。
这该死的后遗症，一半是昨晚长时间扎马步稳住身体留下的，另一半，他得承认，纯粹是被吓的。
他看着水手们有气无力地忙碌，又偷偷瞥了眼货仓方向那些佣兵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
昨晚固定箱子时，莱昂脖子上那几乎要爆裂的青筋，水手们在冰冷海水中的挣扎，还有那些佣兵近乎冷漠的旁观……
他搞不懂那些铁疙瘩脑袋里在想什么，但那份冷硬让他从心底里往外冒寒气。
还好风暴停了，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抱着桅杆吐得昏天黑地的感觉。
“东南方向！有船靠近！”
瞭望台上，一声呼喊打破了甲板上的沉寂。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去。
卡洛斯船长反应最快，几步冲到船舷边，迅速从腰间解下那支磨得发亮的黄铜望远镜，举到眼前。
镜头里，一艘比鸦齿号明显大上一圈的卡里利亚三桅帆船正破开蓝绿色的波浪，乘风而来。
船身线条流畅，装饰有银色的饰条，透着一股军舰特有的硬朗和效率。
船首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鲷鱼，偶尔有阳光穿透厚重云层，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最醒目的是主桅杆上飘扬的两面旗帜——上层是白蓝相间的艾瑞斯商业共和国海军旗，下方则是一面绘有银色海豚图案的丹多洛家族纹章旗帜。
“海军的巡逻舰。”
卡洛斯放下望远镜，声音不高，
“是老熟人了，银鲷号。”
莱昂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妈的，这帮海军鼻子比狗还灵，刚刮完风就跑出来了，当初白鲸号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银鲷号上迅速地打出一个旗语信号，要求鸦齿号停船接受检查。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扬手下令。
“降半帆，准备停船。”
水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吆喝着跑向各处索具，鸦齿号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缓降了下来，船身在海浪中起伏的幅度也变得更加慵懒。
银鲷号灵巧地绕到鸦齿号的侧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托姆眯眼看着逐渐清晰的银鲷号，侧舷的舷窗紧闭着，那些威力无穷的重弩并未显露，至少眼下对方似乎没有动武的意思，松了口气。
尽管银鲷号曾经在帕里奥掠夺者的手上解救了自己，但海军就是海军，不知为何的突然检查，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压迫感。
很快，一艘小艇被放了下来，几个穿着海军制服的身影顺着绳梯敏捷地爬下，朝着鸦齿号划来。
托姆认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影。安德莉亚·丹多洛，银鲷号的舰长。
她今天依旧是那身打扮，镶银锁甲外面套着白色罩袍，海风吹动她束在脑后的金色长发，也吹得罩袍猎猎作响。
她腰间挂着长剑，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跟在她身后的是那位锡鲈骑士，加尔文，锁甲保养得极好，在阴沉天色下依旧反着光。
再后面是几名手持长短兵器的海军士兵，一个个面无表情，站姿笔挺。
鸦齿号放下了舷梯，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安德莉亚第一个踏上甲板，靴子踩在湿滑木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的脚步很稳，目光迅速扫过卡洛斯和莱昂，眼神里略有一些重逢旧人的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卡洛斯船长？莱昂大副？”
加尔文紧随其后，看到莱昂，立刻咧嘴一笑，自来熟地走上前捶了他肩膀一下。
“嘿！又见面了，老家伙！我就说这艘船怎么看着眼熟！”
莱昂被他捶得咧了咧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目光又转向旁边的托姆，挤了挤眼睛。
“哟，小不点也在啊！看着比上次结实多了嘛！莱昂你这训练可以啊！”
托姆被他说得脸上有点发热，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些。
安德莉亚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虽然很短暂，但似乎带着几分真诚。
“很高兴看到你们重新扬帆起航，卡洛斯船长。白鲸号的遭遇，我们都深感遗憾。祝贺你们有了新的开始。”
卡洛斯连忙道谢，姿态放得很低。
“多谢舰长关心，也是运气好，得老埃德加先生照顾，接手了这艘船糊口饭吃。”
短暂的寒暄过后，安德莉亚的表情重新变得公事公办。
“例行检查。卡洛斯船长，请说明你们的航程、目的地、装载的货物以及船上乘客的身份。”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甲板另一侧那些沉默站立的佣兵。
那些佣兵在海军登船后，便由阿尔登团长带领，在指定区域列队站好，双手垂在身侧，如同木桩一般，对海军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背景板。
卡洛斯回头看向佣兵们：
“我们从白冠港出发，目的地是锡鲈港。船上原先装载的是一些亚麻布、朗姆酒，还有一些杂货，都己经在白冠港清空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些佣兵。
“这些是石拳佣兵团的弟兄，受共和国征召，搭乘我们的船前往锡鲈港报到，支援北方边境。”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盖有白冠港与艾瑞斯使馆官方印章的羊皮纸文书，递了过去。
“这是他们的佣兵契约和我们的承运文书。”
安德莉亚接过文书，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阿尔登团长。
阿尔登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欠了欠身，动作不大，依旧面无表情，算是行了个礼。
安德莉亚这才低头，仔细核对文书上的印章和签名，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将文书递还给卡洛斯。
“手续齐全。”
她没有再多问关于佣兵的事情，仿佛只是确认一下身份而己。
但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卡洛斯船长，我需要提醒你。近期阿拉桑各湾及近海区域己经加强了巡逻力度。上面下了严令，严查任何可疑船只，特别是针对‘战略物资’的走私活动。”
“战略物资？”
卡洛斯心头猛地一跳。
旁边的加尔文骑士像是早有准备，适时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页，哗啦一下展开。那是一份打印的清单。
“喏，这是最新下发的管控货物名单，”
加尔文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着，声音也变得正经起来，
“上面列得很清楚。雾铁锭、银叶木、火山晶石……这些都是老规矩了。哦，还有新增的，”
他的手指在一个词上停了下来，特意加重了语气，
“卢卡水晶原矿，从这个月起，也列入严格管控名单，禁止私人运输和交易。”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卡洛斯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喉咙也有些发干。
莱昂站在他身后，脸色己经变得相当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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