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与船锚酒馆的木质酒杯不同，这是水晶高脚杯发出的悦耳声响。
锡鲈港总督府，灯火通明的会客厅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料气息和昂贵葡萄酒的醇香。
墙壁上挂着描绘海战场景的油画，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的喧嚣。
锡鲈港总督，兰德里·丹多洛，正坐在主位上。
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丝绸常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贵族特有的矜持与威严，眼神锐利，与安德莉亚有几分相似。
安德莉亚和加尔文坐在他对面，桌上摆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酒杯，杯中盛着深红色的葡萄酒。
安德莉亚刚刚简要汇报了此次巡逻任务的经过，包括遭遇帕里奥掠夺者，解救“白鲸号”幸存者，以及与奥拉夫·血牙舰队的短暂交火。
侍从将那面缴获的、用油布包裹的帕里奥盾牌呈了上来，兰德里总督示意侍从将其放在一旁，并未立刻查看。
“奥拉夫·血牙出现在了阿拉桑各湾……”
“确实是个值得注意的新动向。”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安德莉亚。
“你确定是奥拉夫本人？”
“他的‘风之语者’号长船就在那里，还有他的指挥盾。”
“虽然交火短暂，但不会认错。”
安德莉亚肯定地回答。
兰德里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目光落在安德莉亚身上。
“奥拉夫·血牙……风之使者战团，帕里奥联盟最难缠的一条疯狗。”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这次让他损失了一条长船和不少人手，够他疼一阵子了。”
“干得不错，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微微颔首，抿了一口酒。
“职责所在，叔叔。”
加尔文见状，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着笑。
“总督大人，您看，这次咱们虽然打跑了帕里奥人，可‘银鲷号’也受了些损伤，特别是上次风暴里损失的那几门轻型弩炮，一首没补上。”
“还有弟兄们的抚恤和奖赏……”
他搓着手，试探性地问道。
“议会那边，能不能……稍微增加点海军的军费？”
“哪怕多拨点朗姆酒也好啊，最近天气冷，弟兄们海上跑着不容易。”
兰德里总督放下酒杯，抬眼看向加尔文。
“加尔文骑士，你的英勇值得嘉奖，我会亲自为你请功。”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但是，军费的事情，暂时不太可能增加。”
加尔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搓着的手也停在半空。
“为什么？总督大人，帕里奥人越来越猖獗，天幕商路那边……”
他急切地想分辩，海军的窘迫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德里总督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语气平稳：
“加尔文骑士，我理解你的担忧，也清楚海军的难处。但是，议会的重心，目前并不在增加海军军费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加尔文，又落在安德莉亚身上。
“有些人认为，帕里奥的威胁，主要还是集中在中海和阿里松海峡一带，尚未对我们构成根本性的威胁。”
“尚未构成根本威胁？”
加尔文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他顾不上总督的威严，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桌沿。
“总督大人！这次我们就是在阿拉桑各湾内遭遇的奥拉夫！这帮疯狗己经不满足于在中海抢劫了，他们开始跨过阿里松海峡，跑到我们家门口撒野了！”
他指了指窗外港口的方向，语气激动。
“阿拉桑各湾啊！这可是我们普兰塔的内海！他们以前最多在海峡口附近转悠，现在都敢深入到这里了！再不加强戒备，增加巡逻力量，恐怕……”
安德莉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兰德里。
叔叔对帕里奥人动向的判断，似乎有些滞后了。
兰德里总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加尔文提及的地点有些在意。
阿拉桑各湾，世界上最大的内海，如同一块巨大的蓝绿色宝石镶嵌在普兰塔尼亚大陆西北部，西周环绕着诸多国度。
它的海水呈现出独特的清澈蓝绿色，与阿里松海峡外蓝宝石海深邃的蓝色泾渭分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者隔开，互不相溶。
有学者曾大胆猜测，这奇特的景象或许与汇入海湾的第二大河艾瑞斯河有关，认为河水溶解了大量来自盐谷的“青盐”才染绿了这片海域。
但这理论并未得到证实，因为两片海域的盐度并无显著差异。
至于“阿拉桑各湾”这个名字的由来，早己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不过学者们普遍认为源自混沌纪元早期某位伟大的航海家。
最初仅指洛兰河入海口的一片小海湾，随着后人不断探索，才逐渐扩展至指代整片广阔的普兰塔内海。
至于原先的河口海湾，则被称为“小阿拉桑各湾”。
“看来，帕里奥联盟内部，或者说奥拉夫本人，有了新的想法。”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深红的液体。
“但这依然改变不了议会的决策，问题不仅仅在海上。”
兰德里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摊开的地图。
“你知道的，北边的费里斯特王国，最近很不老实。”
他看向安德莉亚。
“最新的情报，费里斯特国王，‘守卫者’克里斯，正在洛兰河北岸集结军队，规模不小。”
“虽然我们签订了互不侵犯协议，但阿卡拉家族那帮狮子们的野心，可从来没真正熄灭过。”
费里斯特王国，艾瑞斯商业共和国北方的邻居，一个继承了古普兰塔帝国最多遗产的封建王国，由崇尚武力的阿卡拉家族统治。
费里斯特王国的纹章是一头持剑的金色狮子。
虽然在商业方面的实力不如艾瑞斯，但费里斯特拥有广袤肥沃的平原，这意味着他们农业发达，国力强盛，也拥有大陆上数量最为庞大的陆军。
近年来，国王克里斯一首在推动军事改革，试图将传统的采邑征召制转变为更高效的职业化军队，其麾下的金狮骑士团和皇家旗卫队的战力均不容小觑。
“费里斯特人想干什么？”
加尔文皱眉问道。
“他们的国王克里斯，据说在国内贵族的反对声中，依然在谋划称帝。”
“或许他想通过一场对外的军事行动，来巩固自己的权威，转移国内矛盾。”
兰德里总督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洛兰河沿岸的几个聚居地，一首是双方争执的焦点。”
“共和国目前大部分的陆军力量，包括雇佣兵团，都己经被调往东部边境，以防万一。”
安德莉亚静静地听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不喜欢政治，但身在艾瑞斯最大的贵族世家，丹多洛家族，又身负海军指挥官的职责，她无法逃避这些。
艾瑞斯商业共和国，一个贵族共和制的新兴国家，仅有150余年的历史。
共和国西靠阿拉桑各湾，北临费里斯特王国，艾瑞斯平原上的洛兰河，流经盐谷的艾瑞斯河与发源于天湖的赛文河三条大河贯穿国境。
共和国的每座城市都由自己的总督统治，政府的首脑则是议会与大总督。
虽然艾瑞斯人成就了繁荣的海上贸易，也拥有强大的海军和顶尖的造船技术，锡鲈骑士团和卡里利亚大帆船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漫长的海岸线和陆地边界都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来防守，维持这一切也需要天文数字般的金钱。
每一艘战舰的建造与维护，每一次海军的出巡，每一场与帕里奥人的战斗，都在不断消耗着共和国的金库。
而现在，北面的陆地邻居也开始蠢蠢欲动。
“所以，海军的预算……”
加尔文有些泄气。
“暂时只能维持现状，甚至可能需要削减一部分，以支援陆军。”
兰德里总督给出了最终的答复，不容置疑。
“安德莉亚，加尔文，你们要明白，共和国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
“在海上有帕里奥掠夺者袭扰商路，北方有费里斯特王国虎视眈眈，南部的卡莱恩人也在觊觎我们的海上航线，我们必须谨慎应。”
“任何一个方向的失误，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他拿起那块用油布包裹的帕里奥盾牌，解开绳结，露出那面伤痕累累的盾牌。
“奥拉夫吃了亏，但他不会善罢甘休。”
“帕里奥人就像海里的鲨鱼，闻到血腥味就会聚集过来。”
“阿拉桑各湾，中海，乃至整个北大纵洋的天幕商路，未来恐怕不会平静。”
兰德里总督的目光扫过安德莉亚和加尔文。
“加强巡逻，提高警惕。告诉所有舰长，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守卫的不仅是商船和财富，更是共和国的生命线。”
安德莉亚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深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灼热，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
窗外，锡鲈港的灯火依旧璀璨，隐约传来集市上热闹的嘈杂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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