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终于显露出疲态，海浪渐渐平息。
铅灰色的云层被撕开一道口子，清晨的阳光穿透下来，投下道道光斑。
银鲷号伤痕累累，断裂的栏杆、撕破的帆布，都在无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磨难。
但它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穿过湖湾列岛组成的海堤，艾瑞斯潟湖的水面上，一个庞大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无数的塔楼、栈桥、船坞、房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仿佛一座首接从海中生长出来的城市。
正是阿拉桑各湾的明珠——锡鲈港。
看到那熟悉的轮廓，甲板上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与啜泣。
“到家了……”
“女神保佑……”
卡洛斯扶着临时固定的船舷，望着越来越近的港口，眼眶有些。
莱昂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托姆蜷缩在甲板角落，裹着毯子，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座宏伟的海上城市。
他活下来了，可白鲸号没了，那些一起出海的同伴，大多也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海里。
他杀了人，那触感，那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艾琳祭司站在船舷边，迎着海风，低声念诵着感恩的祷文。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
安德莉亚下达了入港指令。
加尔文在她身边，看着锡鲈港那熟悉的灯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总算回来了，这鬼地方，每次出海都像去鬼门关溜达一圈。”
银鲷号缓缓驶入港口繁忙的水道，两侧是林立的船只桅杆与高耸的仓库建筑。
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工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巡逻士兵盔甲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与刚刚经历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船只靠岸，跳板搭上码头。
安德莉亚转向卡洛斯等人。
“卡洛斯船长，你们先随我的副官去海军接待处登记，后续的安置和补偿，海军那边会有安排。”
卡洛斯深深鞠了一躬。
“感谢您，安德莉亚舰长，感谢银鲷号的所有人，是你们救了我们。”
莱昂和其他几个幸存的水手也纷纷道谢。
托姆跟在人群后面，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
艾琳也向安德莉亚行礼。
“愿契约女神的光辉永远庇护您和您的船员，安德莉亚舰长。我需要先回神殿报备。”
安德莉亚点头示意。
“去吧，艾琳牧师。”
看着卡洛斯、莱昂和托姆等人的背影消失在码头的人流中，加尔文摸了摸下巴。
“这帮倒霉蛋，碰上奥拉夫那个疯狗，还能活下来七个，也算命大了。”
安德莉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咱们的弩箭还是不够精准，可惜那艘船了。”
“回头让弩手们加练。”
随后，她转向加尔文，说道：
“走吧，我们也该去总督府了，希望叔叔今天心情好点。”
加尔文立刻垮下脸。
“得了吧，头儿，总督大人什么时候心情好过？尤其是听咱们汇报又烧了多少钱之后。”
安德莉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率先走下跳板。
……
锡鲈港，船锚酒馆。
这里靠近码头区，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汗水、鱼腥和潮湿木头的混合气味。
天色渐晚，酒馆里挤满了刚下工的水手、码头工人和一些等待生意的佣兵。
喧闹声、粗鲁的笑骂声、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
角落的一张油腻腻的木桌旁，卡洛斯、莱昂、托姆和其他西名幸存的水手围坐在一起。
桌上摆着几只木杯和一壶浑浊的麦酒，气氛有些沉闷。
卡洛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
“‘白鲸号’……”
他低声念叨着，声音沙哑。那艘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老伙计，最终还是沉在了冰冷的海底。
莱昂往自己杯里倒满了酒，也一口灌下，然后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上。
“妈的！帕里奥那帮杂种！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他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船没了，货也没了……”
年纪稍大的老水手贾斯愁眉苦脸地说道。
“那可是整整一船的盐谷木啊，值不少钱，咱们……赔得起吗？”
提到盐谷木，卡洛斯的脸色更加难看。
“那是银冠商会委托运往翡翠群岛那边的货，价值不菲。”
他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
盐谷木是建造卡里利亚大帆船的上好材料，生长在艾瑞斯平原西部的盐谷。
盐谷木天生耐盐分侵蚀，质地又硬又韧，而且长得快，是艾瑞斯人造船的宝贝，也是天幕商路上的硬通货。
莱昂接过话头，语气沉重。
“这批货要是送不到，光是赔偿金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卡洛斯，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首待在海军接待处吧？”
卡洛斯沉默了片刻，眼神扫过桌旁几个或沮丧或茫然的伙计。
“先安顿下来再说，等海军那边的手续走完，看看能拿到多少抚恤和补偿。”
“然后……”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们得找活干，找其他的船主，先上船干活，把欠商会的钱一点点还上。”
“给别人跑船？”
莱昂皱起眉头，显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
他嘟囔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托姆默默地听着，手里紧紧攥着酒杯，杯中的麦酒几乎没动。
周围的喧闹似乎离他很远。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白鲸号”倾覆前的甲板上，停留在那个帕里奥掠夺者倒下时惊愕的眼神，还有喉咙里汩汩冒出的鲜血。
“托姆小子，这次多亏了你。”
一个水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
“你小子可以啊，平时闷不吭声的，动起手来真狠！一叉子就捅穿了那个家伙的喉咙！干得漂亮！”
另一个水手也附和道。
“是啊！当时我都吓傻了，没想到你小子那么猛！”
托姆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缩回手。
被提及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胃里一阵翻腾。
“我……我只是……”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卡洛斯注意到了托姆的异样，皱了皱眉，对那两个起哄的水手说道。
“行了，别说了。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托姆只是为了活命。”
他转向托姆，语气放缓了些。
“小子，别想太多。在海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做得没错。”
莱昂也哼了一声。
“没错，对付帕里奥那帮杂碎，就不能手软！下次再碰上，老子非得多砍翻几个！”
卡洛斯瞪了一眼莱昂，示意他别再说了。
莱昂轻轻咳嗽一声，举起酒杯。
“不说那些了。”
“来！为了活下来！也为了‘白鲸号’和死去的弟兄们！干杯！”
“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木头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卡洛斯看着托姆仍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这孩子，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出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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