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老埃德加离开码头。
锡鲈港的街道比水道更加拥挤，行人摩肩接踵，空气里各种气味混杂得更加浓烈。
莱昂不耐烦地推开一个挡路的醉醺醺的家伙，嘴里嘟囔着什么。
卡洛斯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
托姆跟在后面，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每一次与陌生人擦肩而过，都让他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他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
穿过几条喧闹的街巷，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小广场，广场尽头便是一座石头建筑。
它看起来比周围的店铺和住宅都要规整、肃穆，墙体是干净的灰白色，没有过多的雕饰，只在入口两侧立着两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古老的文字符号。
这就是契约神教的神殿了。
与外面街道的嘈杂相比，神殿门口显得异常安静。
老埃德加率先走了进去，卡洛斯等人紧随其后。
神殿内部很高，光线透过几扇狭长的彩色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光滑的石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晕。
空气里有种干燥、陈旧的味道，像是存放了很久的羊皮纸混合着某种特殊的熏香。
一排排空置的长椅整齐地排列着，通向最前方的神台。
神台上没有神像，只有一个巨大的、用某种白色玉石雕刻的天平徽记，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神台旁边，一个穿着亚麻色长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整理一卷摊开在石桌上的羊皮纸。
那身影纤细，动作专注而轻柔，露出的半截尖耳朵表明了她的身份。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神殿里回响，那身影停下动作，转过身来。
“愿契约之光指引你……”
她开口，声音清澈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卡洛斯和莱昂身上时，那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了无法掩饰的惊讶。
卡洛斯和莱昂也同时愣住了，脚步停了下来。
其他人也看清了那张脸。
“艾琳？！”
莱昂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肃穆的神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们在白鲸号上的随船牧师，艾琳·暮影。
此刻的她，和在船上时那个总是带着些许疲惫的半精灵祭司判若两人。
她穿着正式的、浆洗得笔挺的亚麻色牧师长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原本因为海风和日晒显得有些粗糙的皮肤似乎也恢复了光泽。
最显眼的是她胸前佩戴的那枚银质天平徽章，比船上那枚临时的徽章要精致得多，象征着她如今的身份。
虽然艾琳的职位是见习牧师与随船牧师，但鸦齿号上的众人还是习惯称呼她为“祭司”。
——不过艾琳也没有指出他们的错误说法。
“艾琳……”
卡洛斯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意外，他上下打量着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艾琳很快恢复了镇定，她对着卡洛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牧师礼，脸上重新浮现出柔和的微笑，只是那笑容里还残留着一丝重逢的激动。
“船长，莱昂大副，还有……托姆？”
她的目光扫过托姆和其他几个熟悉的面孔，眼神温暖。
“是的，船长。”
她解释道，
“回到锡鲈港后，我立刻向神殿汇报了‘白鲸号’的遭遇以及我在船上的经历。主教大人认为我通过了试炼，认可了我的资格。我现在是教会的正式牧师了。”
托姆看着艾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又一个幸存者，而且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他想起自己在船锚酒馆的颓废，对比之下，艾琳此刻显得如此……完整。
这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慰，又夹杂着些许刺痛。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老埃德加这时才反应过来，脸上堆起笑容，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
“那真是太好了！缘分啊！艾琳牧师，我们是来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的，你看……”
他搓着手，将话题引回正轨。
艾琳点了点头，目光再次仔细地掠过卡洛斯、莱昂和托姆，确认他们确实是站在自己面前，呼吸着，活着，那眼神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真好，看到你们都平安，还找到了新的出路。”
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一首压在心头的重担，走到旁边的文书台，熟练地准备记录契约的工具，石台上摆放着墨水瓶、羽毛笔和崭新的羊皮纸。
“那么，卡洛斯船长，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一边检查着笔尖，一边问道，语气恢复了神殿里牧师应有的平和。
卡洛斯看了老埃德加一眼，后者示意他但说无妨。
“老埃德加的‘鸦齿号’，主要跑阿拉桑各湾到西境自由邦的航线。”
“西境自由邦？”
艾琳蘸墨水的手停在半空，墨水滴落，在羊皮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似乎并未在意，只是抬起头，目光在卡洛斯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多了一些探寻：
“这条航线……可不算太平。”
“讨生活嘛，哪里又真的太平过。”
莱昂在一旁插话。
艾琳没有理会莱昂的插科打诨，她放下笔，转向卡洛斯，神情变得认真。
“船长，鸦齿号虽然不大，但也需要一位牧师随行，照看船员的健康，处理一些……女神见证下的事务。”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不经意地滑过托姆紧绷的侧脸。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作为随船牧师，和你们一起出海。我熟悉你们，也熟悉大海。而且……”
她再次看向托姆，这次带着明确的善意。
“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这话一出，气氛又微妙起来。
老埃德加眼睛瞪圆了，看看艾琳，又看看卡洛斯，像是没听懂。
“牧师小姐，您……您是这里的正式牧师啊！跟我们这小破船出海？这……”
他搓着手，脸上混合着受宠若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船小，供奉可不多……”
莱昂挑了挑眉，双手抱胸：
“哟？神殿的铁饭碗不要，想回海上吹风？艾琳，你该不会是在这待腻了吧？”
托姆感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避开了艾琳的视线，心里却翻江倒海。
帮忙？帮什么忙？
他不需要怜悯。
但不知为何，艾琳那平静的眼神，又让他想起在白鲸号沉没前，她默默祷告时的镇定。
卡洛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艾琳，眼前的半精灵牧师比在船上时干净、体面，甚至可以说容光焕发，但眼神深处的东西没变。
他了解她，艾琳不是冲动的人。
她主动要求上鸦齿号这艘名不见经传的小船，跑一条不算安稳的航线，绝不仅仅是因为“熟悉”。
“艾琳祭司，”
卡洛斯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知道鸦齿号的条件，和白鲸号没法比。
“我知道。”
艾琳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亚麻长袍。
“而且，这身袍子虽然体面，但穿久了，总觉得没有海风吹在脸上来得实在。”
她眨了眨眼，带上了一点俏皮，
“至于供奉，按鸦齿号的规矩来就好。能再次和大家同行，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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