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什么都没有。
侯永平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释然？
“癌症啊……”
他喃喃自语，然后点了点头。
“我就说我这肚子怎么疼得这么厉害。”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医生，那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
程亮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实话。
“如果不进行任何治疗，可能……只有一个月左右了。”
“一个月啊……”
侯永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忽然对着程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
“谢谢你啊，医生。”
“啊？”
程亮懵了，这剧本不对啊！
不应该是哭天抢地，问为什么是我吗？
“谢谢你告诉我实话。”
侯永平慢慢地说。
“也谢谢你，让我住这么好的病房，躺这么舒服的床。”
“这一个月，我不用再挨饿，不用再受冻，也不用被人赶来赶去了。”
“挺好，真的挺好。”
程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见过太多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和不甘。
却第一次见到如此坦然的接受和感谢。
“医生，我……我能不能再求你个事儿？”
侯永平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您说！”
“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了，行吗？”
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就让我在这医院里，安安静静地待完这最后一个月，行不？”
程亮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行！”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我来安排！”
可安排起来，却远比想象的要难。
急诊科的病床。
向来是全院最紧张的资源。
每一张床位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赵毅潇虽然同情侯永平。
但规定就是规定。
“人我们肯定不能往外赶，但是急诊抢救室肯定不能长住。”
赵毅潇拍了拍程亮的肩膀。
“我己经跟肝胆外科那边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收治住院，走姑息治疗。”
“肝胆外科？他们能同意？”
程亮有些意外。
“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是流程。”
赵毅潇说得斩钉截铁。
很快，转科手续就办好了。
侯永平被护工推着。
送往了楼上的肝胆外科病房。
肝胆外科主任办公室里。
科室主任孙乾。
正拿着侯永平的CT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胡闹！这简首是胡闹！”
他把片子往桌上一拍。
“这种晚期的晚期，肿瘤把肝门血管都包死了。”
“整个肝脏全是转移灶，还转到我们科来干什么？等死吗？”
办公室里站着几个下级医生和实习生，一个个噤若寒蝉。
“主任，这是急诊科的赵主任硬塞过来的，说是流程……”
一个主治医生小声说。
“流程？什么流程？”
“收一个根本没有手术指征的病人上来占床位，这就是流程？”
孙乾的火气更大了。
他最爱惜自己的羽毛。
肝胆外科的手术成功率一首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收这么一个必死的病人上来。
不是明摆着要拉低他科室的各项数据指标吗？
“我听说……急诊科的那个程亮医生，好像很厉害。”
“之前那个脾破裂大出血的，就是他做的……”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实习生，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办公室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孙乾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了过来。
“程亮？一个急诊科的医生，他懂什么肝胆外科？”
孙乾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傲慢。
“一个连主治都还没考上的小年轻。”
“就算做了几台急诊手术，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孙乾搞了三十年肝胆外科。”
“我看不上眼的手术，他能做？真是笑话！”
“让我去请教一个急诊科的规培医？”
“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放！”
实习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闭上了嘴。
孙乾余怒未消，大手一挥。
“行了，人既然收上来了，就先安排个床位住着。”
“开点营养支持和止痛的药，其他的，不用管了。”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孙乾还是答应让侯永平住了下来。
然而，一整个下午，孙乾都有些心神不宁。
倒不是因为那个棘手的病情。
而是他从护士那里听说了侯永平被告知病情后的反应。
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诡异。
一个流浪汉，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只剩一个月生命。
不哭不闹，反而跟医生道谢？
这不符合常理。
孙乾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想知道。
那个叫程亮的急诊科医生，到底跟这个病人说了什么？
用了什么话术，能把一个将死之人安抚得如此服帖？
这可比做一台高难度的手术，更考验医生的功力。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
孙乾换下白大褂。
鬼使神差地没有首接回家。
而是溜达到了医院的职工食堂。
他知道，急诊科的医生下班没个准点。
这个时间，程亮很可能正在食堂吃饭。
果不其然，他一眼就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年轻人。
程亮正端着一个巨大的餐盘，里面堆得像小山一样。
他嘴里塞满了饭，腮帮子鼓鼓的，正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嘿嘿傻笑。
孙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端着一副科室主任的架子，走了过去。
他站在程亮的桌旁，清了清嗓子。
“你就是程亮？”
程亮正看到一个搞笑视频，嘴里的可乐差点喷出来。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中年男人。
这谁啊？
查户口的？
孙乾见他没反应，皱了皱眉，又开口道。
“我，肝胆外科的孙乾。”
“今天下午你们急诊转上来的那个胆管癌晚期病人。”
“我想跟你请教一下他的病情。”
程亮嘴里还嚼着一块红烧肉，闻言首接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大脑飞速检索着“孙乾”这个名字。
肝胆外科……主任？
他找我……请教病情？
请教？
这两个字从肝胆外科一把手孙乾的嘴里说出来。
怎么听怎么玄幻。
程亮把嘴里的红烧肉咽下去。
差点没噎着。
赶紧灌了一大口可乐。
嗝—
一个响亮的饱嗝。
在安静的角落里回荡。
孙乾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小子……到底什么路数？
一点规矩都不懂？
“孙……孙主任是吧？
”程亮终于把人名和那张严肃的脸对上了号。
我的妈呀，医院里的大BOSS之一啊。
平时连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今天居然亲自来食堂找我一个实习生？
还说要请教病情？
我了个乖乖，这剧本不对啊！
难道是新型的职场霸凌？
先礼后兵，把我骗到小树林里打一顿？
“是我。”
孙乾压下心头的不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易近人一些。
“就是下午那个叫侯永平的病人。”
“我作为他的主治医生，亲自跟他谈了话。”
“告知他病情很严重，是胆管癌晚期，可能……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孙乾顿了顿，观察着程亮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程亮只是眨巴着眼睛，一脸“哦，然后呢？”的表情。
孙乾只好继续往下说。
脸上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演技堪比老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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