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长安城。
深秋的风,带着萧索的寒意,卷过朱雀大街,扑向那座门楣高悬、此刻却挂满刺眼白幡的府邸——云麾将军萧明远的府邸。
将军府内,一片死寂般的肃穆。正堂灵堂,黑漆漆的棺椁沉重地停放着,像一座压在所有人心上的山。白幡垂落,烛火跳跃,映照着牌位上“萧明远”三个鎏金大字,冰冷而刺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混合着女眷压抑的啜泣,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
长安震动,天子震悼。威震安西,令胡虏闻风丧胆的萧大将军,竟在月前一场看似寻常的边境冲突中,身中流矢,力竭战死!消息传回,举城同悲。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官靴踏过青砖的声音、低沉的劝慰声、压抑的叹息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哀乐。
灵堂主位旁,端坐着一位妇人。
她便是萧明远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崔昭宁。
一身厚重的深青色诰命服,衬得她面色更加苍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几支素银簪子,眼角眉梢刻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也镌刻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与……刻薄。这是长安贵妇圈里人尽皆知的“恶婆婆”,对儿媳裴洛娘的苛待,曾是多少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刻,她端坐着,腰背挺得笔首,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指甲上染着鲜红的丹蔻,在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具冰冷的棺木,仿佛一尊失了魂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一点不为人知的痛楚。
“老夫人,您节哀……保重身子要紧啊……”一位年长的宗亲妇人上前,带着哭腔劝慰。
崔昭宁置若罔闻。她的世界,只剩下那口棺木,那里面,躺着她唯一的儿子,萧家曾经最耀眼的太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传来。新寡的儿媳裴洛娘,在两个同样眼睛红肿的丫鬟搀扶下,踉跄着走到灵前。她一身重孝,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比身上的麻衣还要惨白,嘴唇被咬得没了血色。巨大的悲痛和长久以来对婆婆深入骨髓的畏惧,让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几乎是扑倒在灵前冰冷的蒲团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即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这哭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崔昭宁空洞的脑海!
轰——!
不是针。
是雪!
是漫天漫地、刺骨冰寒的鹅毛大雪!
是流放路上那永无止境的、绝望的白色!
是……是那张沾满污血、却依旧温婉望着她的、裴洛娘的脸!
“婆……婆母……快……快走……”
“这饼……您……您吃……”
单薄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扑向身后狞笑着举刀的恶吏……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崔昭宁冻僵的脸上,混着浑浊的老泪,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悔!恨!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狠狠噬咬!啃食着她的骨头!冻饿而死前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绝望和对这个被她磋磨半生儿媳的滔天愧疚!
“啊——!”
一声短促、破碎、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悲鸣,从崔昭宁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从冰冷的楠木椅上弹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溅在她华贵的衣摆上,洇开深色的印记,她却浑然不觉。
她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那具黑漆漆的棺木前!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把刀,再次捅穿了她!
儿子……她的明远……
还有……那封即将被搜出来的、足以让萧家满门男丁尽戮、女眷流放三千里的……“通敌密信”!
前世地狱般的画面,与眼前这肃穆哀戚的灵堂,轰然重叠!巨大的、几乎将她撕裂的痛苦、滔天的恨意、以及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悔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
她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棺木上冰冷的纹路。
然后,在满堂宾客惊愕、疑惑、甚至带着一丝看戏的目光中,在儿媳裴洛娘惊恐抬起的泪眼中——
崔昭宁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开了一个弧度。
“呵……呵呵……”
一声低低的、喑哑的、带着血沫般粘稠气息的笑声,从她齿缝间挤了出来。那笑声是如此诡异,如此不合时宜,在死寂的灵堂里,像砂纸刮过琉璃,刺得人头皮发麻。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她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上。那抹红,在泪水的浸润下,妖异得如同凝固的血。
“疯……疯了?”
“老夫人她……她怎么……”
“丧子之痛,竟是……竟是失心疯了不成?”
“天啊……”
“……”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灵堂中蔓延开来,宾客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怜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可能发生的“好戏”的窥探。
裴洛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她看着婆婆那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极致痛苦与诡异狂喜的表情,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连哭泣都忘了。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熟悉的恶婆婆,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披着人皮的厉鬼。
只有崔昭宁自己知道。
不,她没有疯。
是苍天有眼!是鬼神开恩!是那冰天雪地里,儿媳用命换来的最后一丝温暖,终于烧穿了轮回的壁垒!
她回来了!
带着前世噬骨的悔恨,带着滔天的血仇,带着守护一切的执念,回到了这决定萧家生死存亡的——儿子战死噩耗传来的这一天!
指尖抚摸着冰冷的棺木,感受着那底下暗藏的致命危机,崔昭宁浑浊的眼眸深处,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淬着血与火的光芒。
前世债,今生偿!
仇要报!家要护!
那个傻儿媳……更要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流一滴不该流的血!
她低垂着头,任由那滴泪在指尖晕开,那抹惊心动魄的、混杂着血泪的“笑”,却在她嘴角凝固,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宣战的烙印。
灵堂之上,白幡飘摇。
一场由“恶婆婆”掀起的、注定要搅动长安风云的复仇与救赎大幕,就在这惊世骇俗的悲笑中,悍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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