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哑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肃穆的灵堂里激起了无声却汹涌的暗流。窃窃私语声瞬间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惊疑不定、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伏在漆黑棺木上的诰命夫人身上。
崔昭宁却对外界的反应置若罔闻。
指尖下冰冷的棺木触感,真实得让她灵魂都在颤栗。这不是梦!不是那冻饿而死后无尽的虚无!这是她儿子的灵堂,是她家族命运的分水岭,也是她……唯一能扭转乾坤的起点!
前世那地狱般的场景再次清晰地撕裂她的脑海:棺木被粗暴撬开,一个心腹仆役(是谁?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手脚麻利的李三郎!)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意”间碰到了棺椁内壁的某个暗格,一封蜡封的“通敌密信”就那么“恰到好处”地掉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天子震怒的咆哮,金吾卫冰冷的锁链,男丁绝望的嘶吼,女眷凄厉的哭嚎……最后,是那冰天雪地里,洛娘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的刺痛!
密信!就在这棺木里!在李三郎知道的那个暗格里!
时间!时间不多了!按照前世的轨迹,搜捕的人,就在明日清晨!
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脖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巨大的悲痛被更强烈的求生和复仇欲望狠狠压下。她猛地首起身,因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
“婆母!”一声带着哭腔和惊惧的呼唤响起。裴洛娘不知何时己站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搀扶,却又在接触到崔昭宁那淬着血火般目光的瞬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她眼中的恐惧更深了,眼前的婆婆,陌生得可怕。那眼神里没有熟悉的刻薄,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痛。
崔昭宁的目光扫过裴洛娘那张写满惊惶的、年轻却己蒙上巨大悲恸的脸。前世,就是这张脸的主人,用单薄的身体替她挡住了屠刀。愧疚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痛了她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人群中一个穿着灰布短衫、正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中年仆役——李三郎!
李三郎似乎感受到了那道冰锥般的视线,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李三郎!”崔昭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了灵堂的压抑氛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李三郎浑身一僵,猛地抬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夫人,您吩咐?”
“过来。”崔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但那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李三郎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挪到棺木前,躬身道:“老夫人节哀,您有何吩咐?”
崔昭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灵堂里的气氛骤然紧绷到了极点,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气,不知道这位“疯”了的老夫人要做什么。
“这棺木……封得可严实?”崔昭宁缓缓开口,手指轻轻拂过棺盖的缝隙,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沉睡的婴儿,眼神却冷得像冰。
李三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回……回老夫人,是……是严实的!是小的亲眼看着几位师傅仔细封钉的,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钉,绝……绝不会……”
“是吗?”崔昭宁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仿佛能刺破耳膜的穿透力,“可我方才,怎么好像听见……这棺木里有异响?”她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李三郎,“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刮擦?”
“嗡——”
灵堂里瞬间炸开了锅!宾客们再也忍不住,一片哗然!
“异响?棺木里有异响?”
“天爷!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萧将军他……”
“老夫人怕真是伤心过度,幻听了吧?”
“慎言!慎言啊!”
裴洛娘更是吓得摇摇欲坠,捂着嘴,眼泪簌簌而下,惊骇地看着棺木,又看看婆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首往上冒。婆母……婆母到底怎么了?
李三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没……没有!老夫人您听错了!绝对没有异响!小的敢拿性命担保!将军……将军他……”他慌乱得语无伦次,眼神下意识地飞快瞟了一眼棺木的某个位置,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
就是那一眼!
崔昭宁心中冷笑一声。前世,就是这个位置!那个不起眼的、靠近棺尾内侧的暗格!李三郎的眼神,彻底坐实了他的身份!他是内奸!是政敌安插在萧府多年、致命一击的棋子!
“没有?”崔昭宁猛地踏前一步,诰命夫人的威势如山岳般压下,她死死盯着李三郎,声音森寒如九幽之风:“李三郎,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李三郎被她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崔昭宁那双燃烧着血与火、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杀意和无边恨意!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仿佛被最凶猛的野兽盯上,连灵魂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老……老夫人……”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来人!”崔昭宁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对着灵堂外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两名穿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应声而入,他们是萧明远留给府里的亲兵,忠诚可靠。他们脸上带着悲戚,眼神却锐利如鹰。
“把这个居心叵测、胆敢在将军灵前胡言乱语、惊扰将军英灵的刁奴——”崔昭宁的手猛地指向面无人色的李三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给我拿下!拖出去,杖责三十!关进柴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违令者,同罪论处!”
“是!”两名护卫毫不犹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如泥、连求饶都发不出声的李三郎,像拖死狗一样向外拖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铁血气息。
灵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惊呆了。
杖责三十?对一个府里的老人?还是在将军的灵前?这……这崔老夫人,果然……果然是疯了!而且疯得如此狠戾!
裴洛娘更是惊得忘记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婆母……婆母在维护……维护亡夫的灵柩安宁?甚至不惜动用如此重刑?她……她不是一向对这些下人……并不在意吗?巨大的困惑取代了部分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崔昭宁没有理会那些震惊、猜疑、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对那具冰冷的棺木。心腹爪牙暂时被拔除,但最致命的东西,还藏在里面!像一条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萧家致命一击!
她伸出冰冷的手,再次抚上那漆黑的楠木。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再颤抖,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她微微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棺盖上,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儿子……
母亲回来了。
这一世,娘绝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绝不会让萧家重蹈覆辙!绝不会……让那个傻丫头,再为你我而死!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棺木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在那无人看见的角度,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以血为誓:
**洛娘,这一世,换我来护你周全!萧家,亡不了!**
这无声的誓言,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重生的灵魂深处,比那棺木更沉重,比那丹蔻更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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