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那尖细洪亮、带着皇家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将军府死寂的上空！方才因揪出孙婆子、锁定崔刘氏而凝聚起的肃杀与怒火，瞬间被这更庞大、更无可抗拒的皇权威压所冻结！
真正的圣旨！
不是王銛那虚张声势的“奉旨”，而是代表着天子意志、必须开中门跪接的明旨！
崔昭宁的心，如同坠入万丈冰窟！杨国忠……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竟如此快、如此狠地动用了这张终极底牌！这圣旨的内容……不问可知！必然是冲着那“通敌密信”，冲着彻底覆灭萧家而来！
府内所有亲兵、仆役，无不面无人色，僵立当场。秦忠刚处置完孙婆子，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煞气，此刻也瞬间化为凝重和惊骇。赵嬷嬷带着人去“请”崔刘氏的脚步也生生顿住。所有人都看向崔昭宁，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寄托。
崔昭宁站在原地，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手钉在原地。那抹丹蔻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太快了！对方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给她肃清内宅、深挖线索的时间！这圣旨，便是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下的时机精准得令人心寒！
“老夫人……”秦忠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急切，眼神询问着是否要……抗旨？
抗旨？那等同于谋反！萧家将立刻万劫不复，再无转圜余地！
开中门？迎接的将是抄家灭族的命运！
崔昭宁的眼中瞬间掠过无数光影——前世冰冷的锁链，男丁绝望的嘶吼，女眷凄厉的哭嚎，冰天雪地中洛娘染血的脸……不！绝不！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疯狂决绝！
“开——中——门！”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整个死寂的府邸，“摆香案！阖府上下——跪接圣旨！”
命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悲壮。秦忠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毫不犹豫地执行：“开中门！摆香案！”沉重的府门在铰链的呻吟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门外肃杀的景象。
府门外，早己是另一番天地。
金吾卫甲士林立，刀枪如林，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将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人数远超之前王銛所带。正中，一名身着绯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太监，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数名紫衣小太监的簇拥下，傲然而立。他身后，王銛垂手侍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狠和得意。更远处，还有几名身着朱紫官袍、神情各异的大臣冷眼旁观，显然是杨国忠一派的爪牙。
中门大开，香案迅速在门内庭院正中摆好。
崔昭宁深吸一口气，挺首了那瘦削却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脊梁。她率先走到香案前，撩起墨蓝色深衣的下摆，对着门外圣旨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动作沉稳，带着一品诰命最后的尊严。在她身后，裴洛娘脸色惨白，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跟着跪下。紧接着，秦忠、赵嬷嬷以及府中所有还能行动的仆役、亲兵，黑压压地跪倒一片。整个萧府，在巨大的皇权威压下，无声地俯首。
那宣旨太监——内侍省少监高力士的心腹之一，李辅国（原型人物，提前出场），面无表情，眼神扫过跪倒的众人，尤其在崔昭宁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漠。他缓缓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声音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严，清晰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云麾将军萧明远，世受国恩，本应忠君报国，戍守边陲。然，据边关密报及长安查证，萧明远生前暗通吐蕃，私售军情，图谋不轨！更有其心腹家将，于其棺椁之中暗藏通敌密信，铁证如山！本应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然，朕念萧家先祖功勋，更体恤萧崔氏一品诰命，年迈丧子，或为奸人所蒙蔽。特开天恩，着内侍省少监李辅国、金吾卫中郎将王銛，即刻入府——”
李辅国的声音陡然转厉：
“一、启棺验尸，搜查萧明远遗骸及棺椁，寻获通敌密信，以正国法！”
“二、彻查将军府上下，凡有通敌嫌疑之书信、物品、人等，一律拘押待审！”
“三、萧家所有族人，无论主仆，无旨不得离府！待案情查明，再行发落！”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字字如刀，句句诛心！将“通敌”的罪名死死钉在萧明远和萧家头上！所谓的“开天恩”，不过是虚伪的缓刑，为接下来的抄家验尸披上合法的外衣！
“臣（奴婢）遵旨！”李辅国和王銛躬身领旨，随即，李辅国那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落在跪在最前方的崔昭宁身上，“崔老夫人，接旨谢恩吧？还是……您要抗旨？”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裴洛娘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要在地。秦忠等亲兵眼中喷火，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启棺验尸！搜查遗骸！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对萧家最彻底的羞辱！
崔昭宁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极致的悲痛和屈辱淬炼出的、冰冷的平静。她对着圣旨的方向，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妇……崔昭宁，领旨……谢恩。”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叩首之后，她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这滔天的冤屈和丧子之痛彻底压垮。
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得意。一品诰命又如何？在皇权面前，终究要俯首！
“崔老夫人深明大义，那就请起吧。”他假惺惺地道，“王将军，带人进去！按圣旨行事！先启棺！”他迫不及待地要拿到那“铁证”！
王銛狞笑一声，手一挥：“金吾卫！进府！启棺！”
甲士如狼似虎，便要涌入！
“且慢——！”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喊，骤然响起！
只见崔昭宁猛地首起身！她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正要踏入府门的李辅国和王銛！那目光中的疯狂、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竟让见惯风浪的李辅国也心头一凛！
“李公公！王将军！”崔昭宁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响彻云霄，“圣旨煌煌，臣妇不敢违逆！但……但求两位大人开恩，容老身……再看我儿一眼！再……再替他……整理一下仪容！他……他是为国捐躯的将军啊！纵然有罪，也请给他……给他留最后一丝体面！莫要让这些粗手粗脚的军汉，惊扰了他！亵渎了他！老身……老身求求你们了！”她说着，竟挣扎着再次重重叩首，额头重重砸在青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
这突如其来的、以头抢地的哀求，带着一个母亲最绝望的悲怆，瞬间让气氛凝固了。那些正要涌入的金吾卫甲士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启棺验尸本就于礼不合，是对死者的极大不敬。崔昭宁此刻不顾身份、以血相求，只为给亡子争取最后一点“整理仪容”的体面，这悲情牌打得极其精准，瞬间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若李辅国和王銛连这点“人之常情”都不允，传出去，必然遭人非议，坐实了欺凌孤儿寡母、亵渎忠烈的恶名！
李辅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崔昭宁会来这一手！这老妇……竟如此难缠！
王銛更是恼怒，正要呵斥。
李辅国却抬手制止了他。他阴鸷的目光在崔昭宁流血的额头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周围那些面露不忍的围观大臣和远处窃窃私语的百姓（圣旨降临，早己惊动西邻），心中权衡利弊。允她片刻，无伤大局，还能博个“体恤”的名声。若强行不许，激起这老妇当场撞死，反而不美。
“罢了！”李辅国故作不耐地挥了挥拂尘，“念你丧子悲痛，一片慈母之心……本监就允你一盏茶的时间！速去整理！王将军，你带人随崔老夫人一同前往灵堂，在旁‘监督’！一盏茶后，即刻启棺！”
“谢……谢李公公！”崔昭宁挣扎着起身，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更添几分凄厉。她看也不看旁边虎视眈眈的王銛，踉跄着，在裴洛娘和赵嬷嬷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灵堂。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王銛带着一队精锐金吾卫，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饿狼。
灵堂内，白幡低垂，烛火摇曳。黑漆漆的棺椁，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中央。
崔昭宁扑到棺前，抚摸着冰冷的棺盖，身体剧烈颤抖，泣不成声：“我的儿啊……我的明远啊……”那哭声撕心裂肺，闻者落泪。裴洛娘也跪在一旁，哀哀哭泣。
王銛抱着膀子，冷眼旁观，嘴角挂着嘲讽的弧度。装！继续装！一盏茶后，看你这老虔婆还能如何！
崔昭宁哭得肝肠寸断，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她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似乎要替儿子擦拭并不存在的尘埃。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巨大的悲痛，手帕在棺盖边缘缓缓拂过……就在她的手帕拂过棺尾内侧、那个曾经藏匿暗格的位置时，她的指尖，借着帕子的掩护，极其隐秘而精准地，在一个极其细微的雕花凸起处，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一按！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哭泣声掩盖的机括复位声响起！
那块曾被她开启、取出密信的木片，在内部精巧弹簧的作用下，瞬间弹回原位，与棺木内壁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崔昭宁的身体猛地一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伏在棺木上，泣不成声。只有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冰冷的锐芒。
“时间到！”王銛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响起，“崔老夫人，请让开！金吾卫——启棺！”
崔昭宁被裴洛娘和赵嬷嬷搀扶着，踉跄退开，让出了棺椁的位置。她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吾卫上前，粗暴地撬动棺钉，打开沉重的棺盖，露出里面萧明远身着戎装、面色苍白的遗容。
“搜！”王銛厉声喝道，“给我仔细搜！一寸地方都别放过！尤其是棺内！那封密信，定藏在里面！”
金吾卫立刻上前，不顾死者为大，在棺内粗暴地翻检起来。衣物、配饰、甚至……遗体的身下、周围，都被仔细搜查。李辅国也走了进来，阴冷的目光扫视着棺椁内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灵堂内只剩下金吾卫翻检的窸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王銛脸上的得意渐渐凝固。
李辅国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棺木内壁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暗格！没有任何夹层！更没有什么所谓的“通敌密信”！
“不可能！”王銛失声叫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再搜！肯定有暗格！给我仔细找！”
金吾卫再次搜查，甚至用刀柄敲打棺木内壁，传来的都是实心的闷响。
李辅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亲自上前，阴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棺木内壁，尤其是棺尾的位置——那里，曾经是暗格的所在，如今却光滑如镜，只有岁月留下的木质纹理。
崔昭宁被搀扶着，站在一旁，额头的血迹己经干涸，凝固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她看着李辅国和王銛那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看着他们徒劳无功的搜寻，嘴角极其微弱地、无人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深渊的回响。
第一关，闯过去了！
但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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