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死寂得如同坟墓。
金吾卫粗暴的翻检声早己停止，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沉默。王銛脸色铁青，如同被人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额头青筋暴跳，眼神死死钉在空无一物的棺椁内壁，仿佛要将那楠木瞪穿！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封本该“铁证如山”的通敌密信，如同凭空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辅国阴鸷的脸上也布满了寒霜，他亲自俯身，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一寸寸抚过棺尾内壁——那个他得到确切情报、存在暗格的位置！触手所及，是光滑、冰冷、浑然一体的木质纹理！别说暗格，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针，猛地射向一旁被搀扶着的崔昭宁！
“崔老夫人，”李辅国的声音尖细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棺椁……好生奇怪啊！据密报，此处分明该有一个暗格，藏匿着萧将军通敌的铁证！如今……暗格何在？密信何在？！”
崔昭宁缓缓抬起头，额头上干涸的血迹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被冤屈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暗格？”她的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控诉，“李公公！老身不知你从何处听来这等荒谬之言！我儿萧明远，一生光明磊落，俯仰无愧！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他的棺椁，由军中同袍亲自督造，用的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一体成型，何来暗格？！何来密信？！”
她猛地指向那空荡荡的棺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质问：
“倒是你们！奉旨而来，口口声声铁证如山！如今棺己开，尸己验！铁证何在？！拿出来啊！将那所谓的通敌密信，拿出来给老身看看！给天下人看看！看看这构陷忠良、亵渎英灵的‘铁证’，究竟是何种模样？！”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将“构陷忠良”、“亵渎英灵”的罪名，狠狠反扣了回去！
李辅国被噎得脸色发紫，王銛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强词夺理！定是你这老虔婆提前动了手脚！”
“动了手脚？”崔昭宁眼中射出刻骨的嘲讽，“王将军！从圣旨降临，到开棺验尸，老身与阖府上下，皆在你金吾卫眼皮底下！老身更是被尔等‘监督’着，如何动手脚？！难道老身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棺椁内壁改天换地不成？！”
她上前一步，逼近李辅国和王銛，那带着血痕的脸庞和燃烧着火焰的眼神，竟让两位位高权重的监军和将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还是说——”崔昭宁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这所谓的‘密报’，所谓的‘铁证’，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有人蓄意构陷，要致我萧家于死地？！李公公！王将军！你们今日奉旨而来，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仅凭一句捕风捉影的密报，就敢开棺辱尸，惊扰亡灵！老身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上达天听！告到御前！让天子评评理！让满朝文武看看，这煌煌大唐，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那些跟随而来的大臣，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崔昭宁这番话，句句在理，更是将“构陷忠良”、“亵渎英灵”的滔天罪名摆在了明面上！若真拿不出证据，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们所有人都将声名扫地，甚至引火烧身！
李辅国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崔昭宁，眼神变幻不定。棺中无信，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老妇的强硬反击，更是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强行扣帽子？风险太大！就此退去？如何向杨国忠交代？如何向圣上复命？！
就在这时，李辅国阴鸷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崔昭宁用来按压额角伤口的那方素白手帕。帕子上，浸染着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然而，就在那血迹边缘，帕子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用极细的墨线，绣着什么东西？
李辅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借着灵堂摇曳的烛光，凝神细看——
那墨线绣的，赫然是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一只蜷缩着身体、线条歪歪扭扭的……鸟雀？！
这个图案！他见过！就在杨国忠极其隐秘的书房里，在一份关于西北胡商走私网络的绝密卷宗里！那是某个神秘“信鸽”组织的联络标记！这标记，怎会出现在崔昭宁的手帕上？！难道……难道这老妇，竟然也与那域外的势力有染？！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
一股寒意瞬间从李辅国脚底窜起！这个发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儿子战死的那天，婆婆笑了 比棺中无信更让他心惊！若崔昭宁真掌握了杨国忠与域外势力勾结的证据……后果不堪设想！
李辅国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猛地收敛心神，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崔老夫人言重了。本监……也是奉旨行事。既然棺中……暂无线索，那便依圣旨第二条——”
他猛地转身，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转移目标的狠戾：
“王将军！带人！彻查将军府！书房、卧房、库房！凡有文字书信、可疑物品，一律封存带走！凡有行迹可疑之人，一律拘押！本监倒要看看，这通敌的罪证，是不是藏在了别处！”他刻意加重了“行迹可疑”西个字，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府内众人。
王銛也立刻反应过来，虽然棺中无信让他措手不及，但搜查全府，总能找到点“东西”交差！他狞笑一声：“金吾卫听令！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甲士如狼似虎，瞬间涌入内宅！翻箱倒柜、破门而入的声音，伴随着女眷的惊呼和仆役的哭喊，瞬间打破了将军府最后的宁静，如同强盗洗劫！
崔昭宁看着金吾卫冲向内宅的方向，尤其是……书房的方向！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书房！那里不仅有萧明远生前的书信笔记，更有她重生后，凭借记忆记录下的、关于未来局势、朝堂秘辛、甚至安禄山异动的只言片语！这些东西若被搜出，比那封假密信更致命！
“李公公！”崔昭宁厉声喝道，“书房乃先夫清修之地，存放着朝廷军务文书！岂容尔等擅闯！你这是要……”
“奉旨搜查！崔老夫人，你想抗旨吗？！”李辅国冷冷打断她，眼神阴鸷地盯着她手中那方染血的手帕，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还是说……书房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某些……不该出现的标记？”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的手帕。
崔昭宁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顺着李辅国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中帕角那个微小的鸟雀绣纹！他……他发现了？！他认出了这个标记？！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李辅国突然下令搜查全府、尤其针对书房的真正用意——他不仅要找“通敌”罪证，更要销毁或夺取任何可能指向杨国忠与域外势力勾结的证据！这方手帕……成了新的催命符！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书房里的东西绝不能暴露！而这方手帕……更是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时，裴洛娘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崔昭宁，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婆母！婆母您怎么样？您额头还在流血！快……快让儿媳替您重新包扎一下！”她说着，竟不由分说地从崔昭宁手中“抢”过那方染血的手帕，动作看似慌乱，却极其迅速地将那绣着鸟雀标记的帕角紧紧攥在手心，用血迹和手指完全掩盖住！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崔昭宁额头的伤口上！
“洛娘！你……”崔昭宁一怔，瞬间明白了儿媳的用意！她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和动作，掩护那致命的标记！
裴洛娘挡在崔昭宁身前，背对着李辅国和王銛，用身体挡住了婆婆和那方被夺走的手帕。她的小脸煞白，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婆母！您流了好多血！快坐下歇歇！赵嬷嬷！快！拿干净的布和药来！”
李辅国看着裴洛娘“手忙脚乱”地为婆婆包扎，看着那方染血的旧帕被揉成一团攥在她手里，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失望和恼怒。但他无法当众去抢夺一个少夫人手中的帕子！那太失身份，也显得太过刻意！
“哼！”李辅国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们，而是将阴鸷的目光投向混乱的内宅深处。搜查还在继续，他必须亲自去书房盯着！那里面，或许还有更大的“惊喜”！
崔昭宁被裴洛娘和赵嬷嬷扶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感受着额头上新帕子的柔软和儿媳指尖的冰凉颤抖。她看着裴洛娘背对着强敌、用单薄身躯为自己筑起屏障的背影，看着那紧紧攥着染血手帕、指节发白的小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震撼和无法言喻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冰冷的堤防！
前世冰天雪地中，那个扑向刀锋的身影，与眼前这个颤抖却坚定的背影，在这一刻，轰然重叠！
**洛娘……**
**我的好儿媳……**
**这一世，婆母……绝不会再负你！**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危机还未解除！书房……才是下一个战场！她必须立刻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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