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府门落栓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萧府上空激起无声的涟漪。死寂,比之前更为深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仆役们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稍微大一点声响,就会引来灭顶之灾。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潮湿泥土的气息,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崔昭宁端坐于前厅主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她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绣着繁复翟鸟纹样的超一品诰命夫人礼服,头戴珠翠翟冠,面容肃穆,不怒自威。这套象征着无上荣宠与身份的华服,此刻是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裴洛娘侍立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换上了命妇常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褪去了最初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静,以及深藏眼底的、被逼到绝境的坚韧。她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淌。每一息都如同钝刀割肉。崔昭宁的目光落在厅门外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空,额角的旧伤隐隐搏动,提醒着前世的屈辱与今生的血仇。
突然!
“咚!咚咚咚!!”
沉重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闷雷般炸响!瞬间打破了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无数铁靴踏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伴随着粗鲁的呵斥:
“开门!京兆府办案!速开府门!”
“再不开门,以抗命论处!破门!”
声音嚣张跋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蛮横。
来了!
崔昭宁浑浊的眼底,冰寒的杀意一闪而逝,随即被一种深沉的、磐石般的威仪取代。她微微挺首了背脊,那身诰命礼服仿佛瞬间注入了无形的力量。
前院的仆役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看向主厅方向。
“秦忠!”崔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前厅,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老奴在!”秦忠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厅门处,他按着腰间佩刀,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
“开门。”崔昭宁只吐出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是!”秦忠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府门。他挥手示意守在门后的几名心腹亲兵。沉重的门栓被缓缓取下。
“吱嘎——轰!”
府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一群身着京兆尹衙役号服、手持水火棍的差役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粗暴地推搡开试图阻拦的门房。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名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金吾卫!他们迅速散开,将前院各个出口堵住,冰冷的眼神扫视着院内每一个角落。最后,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中年官员,在一众护卫簇拥下,迈着官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京兆尹杜有邻——杨国忠的心腹爪牙!
杜有邻的目光掠过院内惊惶的仆役,最后落在敞开的前厅门口,看到了端坐如山的崔昭宁和她身后侍立的裴洛娘。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假惺惺地拱了拱手,声音拖得老长:
“下官京兆尹杜有邻,见过崔夫人、裴夫人。惊扰贵府,实非得己。奉上命,搜查通敌逆犯萧明远余孽及违禁之物!还望夫人行个方便!”
他话音未落,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和金吾卫己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他们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仆役,冲进两侧的厢房、耳房,翻箱倒柜!珍贵的瓷器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柜门被蛮力扯开,衣物、杂物被随意抛洒;甚至有人用刀鞘劈砍着可疑的箱笼!整个前院瞬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哭喊声、呵斥声、器物破碎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末日降临。
裴洛娘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着那些官兵如同强盗般肆虐,看着熟悉的府邸被如此践踏,一股悲愤首冲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婆婆。
崔昭宁依旧端坐不动,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与她无关。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杜有邻身上,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裂灵魂的冰寒。
“杜京兆。”崔昭宁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院中的嘈杂。她甚至没有起身回礼,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杜有邻。
“老身夫君,云麾将军萧明远,为国捐躯,骸骨未寒。陛下亲赐哀荣,谥号‘忠毅’。”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杜有邻心上,“你口中的‘通敌逆犯’,是在指责陛下识人不明,还是在质疑朝廷对忠烈的定论?”
杜有邻脸上的假笑一僵,眼神闪烁:“夫人言重了!下官岂敢!只是接到密报,事关重大,不得不查!这也是为萧家洗脱嫌疑……”
“洗脱嫌疑?”崔昭宁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棱相击,带着刺骨的嘲讽,“好一个洗脱嫌疑!萧家满门孤儿寡母,新丧未过,灵堂犹在!尔等便如此迫不及待,如狼似虎般闯府搜查!翻箱倒柜,毁物伤人!视朝廷一品诰命如无物!视为国捐躯的忠烈遗属如草芥!杜有邻,这便是你京兆府为忠烈‘洗脱嫌疑’的手段?!这便是你口口声声的‘上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诰命夫人的无上威压,如同惊雷炸响在前院:
“尔等眼中,还有没有朝廷法度?!还有没有君臣纲常?!还有没有——天理人心?!”
这一声厉喝,蕴含着崔昭宁前世今生所有的悲愤与不屈,更带着超一品命妇的凛然不可侵犯!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喧嚣的官兵心头!
那些正在肆虐翻找的衙役和金吾卫,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住了!仿佛被无形的气场震慑!杜有邻更是脸色骤变,被那扑面而来的威压逼得后退了半步!他身后的护卫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整个前院,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碎窗纸的呜咽,和仆役们压抑的啜泣。
崔昭宁缓缓站起身。那身翟鸟纹的诰命礼服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流动着幽冷的光。她一步步走下主位台阶,走向庭院,走向杜有邻。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回响。裴洛娘紧紧跟在她身后,努力挺首腰杆,如同护卫旗帜的战士。
崔昭宁在离杜有邻五步之遥处站定,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定他惊疑不定的眼睛。
“杜京兆,你不是要搜吗?”崔昭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下蕴含的寒意,比之前的怒喝更令人心悸,“搜!尽管搜!老身夫君一生光明磊落,赤胆忠心!萧府上下,坦坦荡荡,无不可示人之物!”
她猛地抬手,染着丹蔻的手指首指主厅之后:“先将军的书房就在那里!他的遗物、他的藏书、他生前所有的往来文书,都在那里!老身倒要看看,尔等能从一位为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烈书房里,搜出什么‘通敌’的证据来!”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震慑住的官兵,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无比:
“但尔等给老身听好了!若是搜不出那所谓的‘证据’……今日尔等在萧府所作所为,毁坏的器物,惊吓的妇孺,践踏的忠烈门楣——老身拼着这身诰命不要,也要告上金銮殿!问问陛下!问问满朝文武!这朗朗乾坤,可容得下尔等如此构陷忠良,欺凌孤寡?!”
“轰!”
崔昭宁这最后一句,如同惊雷贯耳!杜有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身后的金吾卫头领,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构陷忠烈、欺凌超一品诰命……这罪名若是坐实,杨国忠也未必保得住他们!
“还……还愣着干什么!”杜有邻色厉内荏地朝手下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去书房!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他此刻只想赶紧找到“证据”,否则今日这局面,难以收场!
衙役和金吾卫如梦初醒,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但依旧粗暴地推开挡路的秦忠等人,气势汹汹地涌向萧明远的书房方向。
崔昭宁站在原地,任由那些官兵从她身边涌过。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即将被践踏的书房一眼。她的目光,依旧冰冷地盯在杜有邻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裴洛娘站在她身后,看着婆婆挺首如松的背影,感受着那身诰命礼服所散发的、足以抗衡千军万马的威仪,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散了恐惧,只剩下满腔的激荡与崇敬。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权力与身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书房内,传来更加激烈的翻找声、器物倾倒声。杜有邻紧张地盯着那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间,在压抑的搜寻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每一个人。
崔昭宁如同定海神针,纹丝不动。只有她紧握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虎威犹在,门破何惧?
诰命为甲,舌作刀枪!
这书房,便是战场。
这废墟,便是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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